阿灵是被灶上的铜壶哨声惊醒的。
晨光像浸了蜜的金线，从窗棂漏进来，在床头蓝布包上淌成一片。
她动了动发僵的脖子，后颈还残留着昨夜洪守真掌心的凉意——那老头的手糙得像砂纸，偏生凉得透骨，像块埋在雪堆里的老玉。
蓝布包的结松着。
她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一片毛边纸，边角卷得像被火烤过，展开时簌簌落了些碎屑。
"入味者，通五感，聚意念，炼神识。"
字迹歪歪扭扭，像用树枝在泥地上划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劲，每个字都像要从纸里跳出来。
阿灵盯着最后那个"识"字，忽然想起昨夜洪守真替她引气时，他掌心有股若有若无的墨香——和这纸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是他写的。"她轻声道，指腹蹭过纸背，那里还留着淡淡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攥过又展开。
原来那老乞丐总揣在怀里的，不只是薄荷水瓶，还有这半页残卷。
灶上的水开了。
阿灵起身往陶锅里添骨头，竹勺碰到铁锅时"当"的一声。
她鬼使神差闭上眼，按照残页上"调呼吸，引气入鼻"的法子，舌尖轻轻顶住上颚。
热气裹着骨香往鼻腔里钻。
这次她没急着躲，反而顺着那缕气往下沉——像揉面时顺着面团的力道，把注意力往喉头压。
"轰"的一声。
不是烫，是亮。
她眼前炸开一片烟火。
炉火的温度不再是笼统的热，而是分成了三叠：锅底是滚水的100度，锅沿是蒸汽的95度，最上层飘着的那缕白气，竟带着89度的微颤。
油花在汤面炸开时，她"听"见了，不是"滋啦"一声，是"叮"的脆响，像敲在琉璃盏上。
竹勺"当啷"掉在地上。
阿灵猛地睁眼，额角沁出薄汗。
陶锅里的汤还在滚，可她分明看见每颗油珠都裹着层淡金色的光晕，连飘在汤面上的葱叶纹路，都清晰得能数清叶脉。
"这就是...入味？"她蹲下身捡勺子，手指触到青石板的凉意，比往日更刺骨些。
原来五感通了，连触觉都跟着活泛起来。
午后的醉云居飘着酱骨香。
阿灵正给老主顾王婶盛汤，门帘"刷"地被风掀起。
进来个穿青衫的男人。
他站在门槛处，影子像把裁纸刀，把阳光切得整整齐齐。
青衫洗得发白，袖口却绣着圈暗纹——仔细看，是朵半开的莲花，用极细的金线绣的，针脚密得像雨丝。
"来碗二十西桥明月夜。"他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玉石，"要现做的。"
阿灵的手顿了顿。
二十西桥明月夜是《七公食典》里的菜，用豆腐雕二十西块桥形，配火腿清汤。
她前天才试着做过一回，雕坏了三块，最后用萝卜补的。
"好。"她应了，转身进后厨。
刀光在豆腐上飞。
这次她闭着眼下刀，指尖能"摸"到豆腐的软硬度——中间最嫩，得用片刀平着推；边缘稍实，斜刀45度切。
等二十西块桥形码进白瓷碗，清汤浇下去时，她"听"见了豆腐碰到汤的轻响，像雨打在青瓦上。
青衣客接碗的动作很慢，拇指在碗沿轻轻一叩。
他低头吹开汤面的热气，第一口汤刚入口，睫毛就颤了颤。
阿灵攥着围裙角，心跳得厉害。
"火候还不够圆融。"他放下筷子，声音还是淡淡的，"豆腐芯里还有生浆气，火腿吊的汤少滚了半柱香。"
阿灵的脸"腾"地红了。
她前天确实怕豆腐煮老，只吊了两柱香的汤——平时给老主顾吃，这样己经够鲜，可在这男人面前，像把粗布衫穿去赴宴，线头都露出来了。
"您...能说得再具体些吗？"她往前凑了半步。
青衣客己经起身。
他从袖中摸出张字条，放在桌上时，阿灵看见他虎口有层薄茧，形状像常年握刀的手。
"九翅诀需内外兼修，一味强求异能，终将失控。"
字条上的字铁画银钩，和残页上的歪扭字迹截然不同。
阿灵捏着字条的手发颤，昨夜热流窜上胸口的灼痛突然涌上来——原来他连那事都知道？
"您是..."她追到门口，青衫己经转过街角。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侧挂着的玉牌，刻着朵半开的莲花，和袖口暗纹一模一样。
厨侠联盟？洪守真提过的那个隐世组织？
傍晚的夕阳把醉云居染成橘红色。
阿灵正对着字条发怔，后窗"咔嗒"一声轻响——是洪守真，他扒着窗台往里看，像只偷嘴的老花猫。
"进来吧。"阿灵笑着搬了张木凳。
老人跨进来时，破棉袄扫过灶台，落了些灶灰。
他盯着阿灵手里的残页，喉结动了动，像有话卡在嗓子眼里。
"你能走到这一步..."他搓了搓手，指节发出"咔咔"声，"比我当年强。
我学入味时，烧糊了三锅米，烫坏半面墙。"
阿灵想起昨夜他掌心的凉意："您...是不是早知道我能行？"
洪守真没接话，盯着她围裙上的油斑看了会儿，忽然说："我师父说，厨武这东西，像栽树。
根扎不深，果子结不甜。
你现在能通五感，是根冒了芽，可往下得自己往泥里钻。"
"我知道。"阿灵把字条递过去，"今天来的青衣客，是不是..."
"他是谁不重要。"老人打断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残页，"重要的是你要记住，异能是刀，厨心是鞘。
刀太快，鞘太脆，早晚割了自己的手。"
暮色漫进来时，洪守真走了。
他的破棉袄搭在椅背上，还留着灶灰味。
阿灵摸着残页上的字，忽然想起食典里夹着的另一张纸——那上面画着株老梅树，树下摆着个青瓷坛，写着"寒梅酿，取头九雪水，浸腊月梅瓣，以厨心养百日"。
她望着灶上跳动的火苗，把字条叠好收进蓝布包。
今晚，她想先去后山看看——听说今年的头场雪，比往年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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