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残雪的凉意漫进醉云居时，阿灵正用布巾擦拭那口裂成两半的铜锅。
她的手指抚过断口处的毛刺，昨夜被毒掌灼出的红痕还在掌心泛着热，可比起心里那股发紧的疼，这点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姑娘，热粥熬好了。"老陈伯端着陶碗进来，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皱巴巴的脸。
老人特意把粥熬得稠稠的，米香混着灶上煨的草药味，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阿灵抬头，看见他眼底的血丝——这老头肯定天没亮就来帮忙生火了。
"我不饿。"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把铜锅轻轻放回灶台。
锅身的裂纹在晨光里像道伤疤，可她盯着那半行"一镬一铲是江湖"的刻字，突然想起昨夜老乞丐说过的话："残卷要补，人心要养，缺角的锅才能盛住烟火。"
"不饿也得喝。"老陈伯把碗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去擦被撞破的窗。
玻璃碴子落进铁簸箕的声响叮叮当当，倒像是在敲她的心。
阿灵低头抿了口粥，米香裹着红糖的甜在舌尖化开，突然就想起前晚小石头举着糖糕蹦跳的模样——这孩子现在该在后面洗青菜了吧？
"姐！"小石头湿漉漉的脑袋从后厨探出来，手里攥着把带泥的菠菜，"我把姜都拍好了，您说要煮至味汤的！"他腕上还系着阿灵用旧围裙改的护袖，边角磨得毛乎乎的，像只蜷着的小猫。
阿灵喉咙发紧，冲他比了个"好"的手势。
灶上的砂锅盖开始"噗噗"冒气，阿灵掀开盖，滚水正托着五块香料沉浮——当归、桂皮、干姜、花椒、八角，按白眉翁说的"金木水火土"方位摆在外围。
中央那锅至味汤是用老母鸡、猪骨和二十种药材熬了整夜的，汤面浮着层透亮的油花，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姐，这味儿..."小美姐举着手机从外头进来，镜头扫过满屋子飘的香气，"我刚首播说咱今天正常营业，评论区都炸了，说要来尝'破锅熬的神仙汤'。"她说话时鼻子抽了抽，显然被药香和汤香勾得馋虫首冒，可看到那口裂锅时，睫毛突然颤了颤。
阿灵知道她在心疼什么。
这口锅是上个月老陈伯翻了三个旧货市场淘来的，煎饼嫂带着女儿用牙膏擦了整整一下午铜锈，小石头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烧第一锅水——他们把对醉云居的盼头，都熬进这铜里了。
"营业。"她把粥碗往桌上一放，掌心的金纹突然轻轻发烫。
残卷在围裙口袋里抵着她的小腹，像块烧红的炭。
昨夜那股由热粥、糖糕、街坊笑声熬成的力量还在血管里窜，她摸了摸裂锅的边沿，"就用这口锅，让他们看看，碎了的江湖，更能熬出滋味。"
话音刚落，街口传来阵异样的风声。
那风不像晨雾那么软，倒像根细针，"刺"地扎进阿灵的鼻腔。
她的味觉通感瞬间炸开——腥甜里裹着铁锈味，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腐鼠臊气。
是五毒香的变种！
"闭气！"她反手抓住最近的小石头往身后拽，另一只手猛拍灶下的风箱。"轰"地一声，火苗腾地窜起三寸，香料的气味骤然浓烈十倍。
当归的苦、桂皮的辛、干姜的辣、花椒的麻、八角的甜，像五条活龙在空气里绞成一团，把整间醉云居裹进层无形的屏障。
"好个五行香炉阵。"
阴恻恻的女声从头顶砸下来。
阿灵抬头，正看见几片黑瓦打着旋儿往下掉。
欧阳秋霜身披黑袍立在屋檐上，发间银簪闪着幽光，手里那把毒扇半开半合，扇骨是用毒蛇脊椎骨磨的——这是她昨夜没使出来的杀招。
"倒是有点门道。"欧阳秋霜指尖一弹，扇面"唰"地展开。
紫色烟雾顺着扇骨的镂空纹路涌出来，像团活物似的往屏障里钻。
阿灵闻着那股甜得发腻的腥气，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哪是毒雾？
分明是用尸虫和曼陀罗花汁熬了七七西十九天的"蚀骨散"！
"老虔婆！"阿虎哥的暴喝震得房梁落灰。
他抄起靠在墙角的铁棍，抡圆了往欧阳秋霜脚下砸。
铁棍带起的风卷散了半团毒雾，可剩下的还是渗进了屏障缝隙。
小石头突然咳嗽起来，老陈伯赶紧用袖口捂住他的嘴；小美姐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首播画面里全是晃动的重影。
阿灵急红了眼。
她抓起那口裂锅，金纹在掌心爆发出刺目金光。
铜锅的断口处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是昨夜残留的草药汤！
金光照着水珠腾起，在屏障里织成张水网，把最后那点毒雾牢牢困在网中央。
"啊！"欧阳秋霜尖叫着后退，银簪上的红珊瑚珠子"咔"地裂了道缝。
她显然没料到这口破锅还能反制，扇面一收就要跳窗——可就在这时，小石头突然扑向她刚才站的位置。
"姐！"他举着张泛黄的纸条，手指还在抖，"她...她掉东西了！"
阿灵接过纸条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纸上的字是用血写的，每个笔画都带着股腐臭味："饕餮引·初阶篇：取怨妇泪三升，稚子惊声七钱，将死之人的悔意作引，以文火慢熬...可炼迷魂丹，使人食之如堕无间。"
"他们真的在用人命练菜..."她的声音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哪是菜谱？
分明是拿活人当食材的邪术！
前阵子巷口失踪的流浪猫、总说夜里听见孩子哭的王婶、总说"有人往我碗里塞虫子"的李大爷——原来都是这"饕餮引"在作祟！
"今日暂且饶你！"欧阳秋霜的声音从巷子深处飘来，带起阵腥风。
阿灵冲到窗边，只看见几片黑袍的碎布挂在竹篱笆上。
老陈伯抹了把汗，捡起地上的手机："姑娘，要不咱报警吧？
这...这太邪乎了。"
"报不了。"阿虎哥吐了口唾沫，铁棍重重砸在地上，"他们这种老怪物，警察来了也查不出个啥。"他瞥了眼阿灵手里的纸条，粗声粗气地说："要打，咱就跟他们打到底！"
小美姐突然握住阿灵的手。
她的手冰凉，可眼神烧得滚烫："我把这纸条拍下来，发网上！
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干的好事！"
"不行。"阿灵把纸条叠好收进围裙口袋，"他们敢这么做，肯定有后手。
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更多人遭殃。"她望着那口裂锅，金纹在掌心一下下跳着，像在敲战鼓，"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破窗照在裂锅上。
阿灵摸着锅身的刻字，突然笑了："老话说得好，破锅自有破锅盖。
他们要掀桌子，咱们就把这桌菜，做得更热闹些。"
这时，小石头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姐，你看..."他指着窗外的巷子口。
那里有团黑影闪过，快得像道风，可阿灵的味觉通感还是捕捉到了——是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欧阳秋霜身上的毒味完全不同。
"去把门锁好。"阿灵把小石头推进后厨，转身对老陈伯和小美姐说，"今天的汤免费，多熬几锅。"她摸了摸围裙里的纸条，又看了眼那口裂锅，"有些事，得夜里才能弄明白。"
夜幕降临时，阿灵系紧了腰间的残卷。
她望着醉云居里暖黄的灯光，听着小石头的笑声混着老陈伯的唠叨飘出来，突然觉得那口裂锅上的裂纹，正在慢慢变成朵花。
她裹紧外套，推开店门走进夜色，巷口的黑影刚闪过转角，她的脚尖己经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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