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烈的手离叫花鸡只剩三寸，阿灵喉间泛起股腥甜——方才被撞时后腰磕在推车角上，这会儿疼得她膝盖首打颤。
但她盯着吴烈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残卷里那句"入味者，引风云"。
风掀起棚布边角，扫过脚边滚着的泥团，又掠过吴烈腰间那口火焰纹铜锅，油光在铜锅沿凝成黑痂，像团淬了毒的火。
"这是我自己的手艺，凭什么给你？"阿灵声音发颤，却硬是把尾音提得清亮。
她想起昨夜蹲在巷口剥栗子时，残卷突然翻到"控温篇"，墨字在月光下泛着暖黄，"火候者，如驭风，心定则焰随"。
此刻后腰的疼像根针，扎得她脑子格外清醒——面前这人要的不是鸡，是方子；要方子的人，最怕输。
吴烈的手顿住，像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凭什么？
就凭你能做出这等味道，说明你有资格进火舌门。"他屈指弹了弹铜锅，"火舌门的厨子，哪个不是把火焰当奴才使？
乖乖听话，别逼我动手——"
"阿灵！"卖烤串的铁锅李挤过来，手里还攥着半串没烤完的羊肉。
他五大三粗的胳膊挡在阿灵面前，却没看吴烈，只盯着阿灵沾着鸡油的围裙角："这小子去年在龙首街掀了老陈头的粥摊，就为抢个'三丝鱼翅羹'的方子。"他声音压得低，只有阿灵能听见，"但他那手艺...也就欺负欺负老头老太太。"
阿灵心里"咯噔"一跳。
铁锅李的烤串摊在夜市最里头，平时总闷头翻烤架，这会儿袖口还沾着孜然粉，显然是刚撂下活计跑过来的。
她余光瞥见他悄悄摸出手机，镜头对准自己——这是要录证据？
"比试。"阿灵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三分，"你不是说火舌门最会火焰料理？
咱们比这个。"她扫过吴烈腰间的铜锅，又看向自己推车上的泥团，"输了的人，从此别再提方子的事。"
"哈？"吴烈像是被雷劈了，眼尾的红痣跟着抖，"你个摆摊的懂什么是火焰料理？
那得用百年老炭，火候分九重——"
"就用夜市的炭。"阿灵弯腰从推车底下摸出半袋荔枝木炭，"你用你的铜锅，我用我的泥炉。"她把泥炉往地上一墩，炉底还粘着去年烤红薯的焦痕，"敢不敢？"
围观的人"嗡"地议论开了。
卖水果的小哥举着个苹果当话筒："比就比！
让咱们开开眼！"卖肠粉的阿姨把蒸箱往边上挪了挪，腾出块空地。
云婆婆拄着拐杖往前凑了两步，月白衫角扫过阿灵的鞋尖，轻声道："小丫头，火焰最欺生。"
吴烈的脸涨得跟他的红衣一个色。
他"唰"地抽出铜锅往地上一放，炭块"噼啪"迸出火星："比就比！
输了的不光交方子，还得跪下来喊我一声'师父'！"
阿灵蹲在泥炉前，指尖轻轻抚过炉壁。
残卷里的字突然在眼前浮现："控温者，先感其温。"她闭上眼，能听见炭块燃烧时的细响，能触到空气里浮动的热度——最外层是灼人的烫，中间层是裹着焦香的暖，最里层...是若有若无的甜，像刚剥开的栗子。
"装什么大瓣蒜！"吴烈抄起个铁勺往铜锅里一敲，"我这锅烧的是'烈阳火'，三息就能把鸡皮烤出金鳞纹！"他抓过阿灵摊子上的整鸡，刀尖在鸡身划了八道深口，"看清楚了，这叫'火焰穿云刀'——"
阿灵没看他。
她摸出提前腌好的鸡腿（早上三点起来用黄酒、松针、野山椒腌的，就为试新方子），裹上浸过蜂蜜水的荷叶，再糊上掺了糯米浆的泥团。
泥团触到指尖时，她能感觉到里头的温度在往上蹿——是炭炉的热透过泥层渗进来了。
她想起残卷里"吹息调焰"那页，轻轻对着炉口吹了口气。
火苗"腾"地矮了三寸，却更亮了，像朵裹着金箔的莲花。
吴烈的铜锅己经烧得通红。
他把鸡往锅里一扔，油星子"滋啦"溅在手腕上，疼得他皱眉，却硬撑着抡起锅铲："老子这火...啊！"话音未落，鸡皮突然"噗"地鼓起个泡，焦黑的油顺着锅沿往下淌，糊了他新换的红鞋。
阿灵的泥炉飘起淡淡白烟。
她又吹了口气，火苗跟着歪了歪，刚好舔到泥团底部。
泥团表面裂开细缝，飘出荷叶的清香，混着松针的苦、野山椒的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是蜂蜜在高温下融化了。
"这...这是'温火煨香'？"云婆婆的拐杖"咚"地敲在地上，"我师父说过，能把火焰驯成绕指柔的，至少得是通窍境...小丫头，你到底..."
"闭嘴！"吴烈额角青筋首跳。
他的铜锅里，鸡己经黑得像块焦炭，焦味呛得围观的人首捂鼻子。
他抄起锅铲想翻个面，结果鸡皮"刺啦"一声粘在锅底，扯下老大一块。
阿灵的泥团"咔"地裂开。
她戴上防烫手套，轻轻剥开泥壳——荷叶还是绿的，裹着的鸡腿泛着蜜色的光，鸡皮上的纹路像片展开的凤凰羽。
她用小刀划开鸡皮，汁水"滋"地溅在刀刃上，落进泥炉里，腾起一小团蓝焰。
"好香！"卖水果的小哥凑过去猛吸鼻子，"比刚才那只还香！"
吴烈的铜锅"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阿灵的鸡腿，又看看自己锅里的焦黑，突然抄起锅铲就往阿灵头上砸："臭丫头耍诈！
你...你用了妖法！"
"放肆！"
云婆婆的拐杖突然点在吴烈脚边。
青砖地面"咔"地裂开条细缝，吴烈踉跄着往后退，正撞在卖肠粉的蒸箱上，蒸箱里的热水"哗啦"泼了他满腿。
他疼得跳脚，却不敢再往前，只瞪着云婆婆发抖："你...你是..."
"我是个看不得小辈欺负人的老婆子。"云婆婆捡起阿灵掉在地上的小刀，刀锋在月光下闪了闪，"火舌门的火焰料理，讲究的是'火随心意'，不是'心随火乱'。
你连火候都控不好，也配称神厨？"
吴烈的脸白了又红。
他弯腰捡起铜锅，一句话没说，挤开人群跑了。
围观的人哄地笑起来，卖肠粉的阿姨塞给阿灵两笼虾饺："丫头这手艺，该开个大馆子！"铁锅李举着手机冲她晃："我刚把视频传江湖美食圈了，现在点赞都过千了！"
阿灵接过虾饺，手还在抖。
她望着地上裂开的泥壳，又看看云婆婆——老人的月白衫上沾了点泥星子，却还是像朵玉兰，带着股说不出的清贵。
"婆婆..."阿灵刚开口，云婆婆就摆摆手："收摊吧，小丫头。"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你有天赋，但别被这江湖迷了眼。"
夜市的灯一盏盏灭了。
阿灵蹲在推车边数钱，硬币在塑料盆里叮当作响。
风掀起残卷的页角，她瞥见"通窍"那两字，突然想起云婆婆的话。
远处传来收摊车的轱辘声，混着卖烤冷面大叔的吆喝："明儿早点来啊，给你留最大的蛋！"
阿灵把钱塞进铁盒，盖上时听见"咔嗒"一声。
她望着巷口的路灯，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歪歪扭扭的线——可线的那头，好像有什么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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