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后背紧贴着古槐粗糙的树皮，掌心还残留着树芯喷涌而出的黏腻树液。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张道人脖颈处那道刺青——青铜斧图案，冰冷而熟悉，仿佛从二十年前的黑暗中爬出，钉在他眼底。
“苏先生，时候到了。”张道人语气平稳，却带着某种仪式般的虔诚，青铜铃在他手中轻轻一晃，发出清脆却诡异的铃音。
那声音如同针刺般刺入苏然的耳膜，让他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底踩碎了几片洁白如纸的槐花，花瓣翻卷，映出的画面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身穿血衣、手持青铜匕首的自己，冰冷如冥主，跪在他脚下的村民，
“你是谁？”苏然咬紧牙关，声音沙哑。
张道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缓缓抬起铃铛，槐树忽然剧烈震动，树根发出嘎吱作响的撕裂声，仿佛某种沉睡的精魄被唤醒。
就在这一刻，一股冰冷的气息从背后涌入苏然体内，像是被强行塞进胸腔的一团怨气。
他猛地咳嗽起来，喉咙仿佛被撕裂，鲜血从嘴角溢出。
“吞下我的怨气！”红衣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决绝。
苏然只来得及惊愕地瞪大眼，便看见自己的喉咙裂开一道血口，一块泛着幽光的骨片从中滑出。
那是刻着“活”字的血符，是他母亲失踪前寄回照片中纸嫁衣上的唯一残片，如今，竟从他体内被红衣残魂逼出。
他怔住了，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林昭当年，也是这样，将骨簪碎片塞进古槐树洞，留下唯一的反抗印记。
张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厉喝：“你竟敢……”
话音未落，槐树猛然抖动，枝条如同手臂般疯狂挥舞，树干中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猩红如血，首勾勾地盯着苏然。
“你己经不是人了，苏然。”张道人冷冷道，“你是冥主的容器。”
“我宁愿是她的人。”苏然咬牙，眼中阴瞳光芒暴涨，血丝密布。
他猛地将那块“活”字血符刺入自己的胸口，剧痛瞬间撕裂全身。
刹那间，一股狂暴的金色光芒从他体内爆发，仿佛有千万道光线从他胸出，穿透槐树。
那些原本盛开的纸白色槐花瞬间崩裂，化为无数残影。
“林昭……”苏然喃喃，意识仿佛被拉入另一个时空。
树芯中，浮现出一幕残影。
那是一个夜色沉沉的夜晚，林昭跪在祭坛前，手中紧握着染血的骨簪。
她的眼中没有泪，只有愤怒与绝望。
她缓缓站起，走向坐在高台上的村长，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带着慈悲的笑意。
“你们说我能带来丰收。”林昭低声说，声音中却藏着刀锋般的冷意，“那你们，能还我一个活命的机会吗？”
村长还未反应过来，骨簪己经刺入他的胸膛。
血溅满林昭的红衣，她在祭坛上转过身，面对着全村人，嘴角扬起一抹悲凉的笑。
“我要活着。”
画面戛然而止。
苏然猛然睁开眼，阴瞳中金色光芒仍未散去。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与执念。
张道人面色大变，铃铛狂响，槐树的猩红眼睛猛然睁开，树干裂开一道巨大缝隙，一只由树根与怨气构成的手臂猛地抓向苏然。
红衣的残魂在苏然体内嘶吼：“走！别让他们得逞！”
苏然踉跄后退，掌心按住胸口的血符，鲜血不断渗出。
他能感觉到，林昭的怨气正在与他的阴瞳融合，那种撕裂感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张道人怒吼：“你敢毁掉冥主的传承！？”
“我不需要什么传承。”苏然喘息着，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我要的，只是真相。”
他猛地转身，朝村口狂奔而去。
身后的槐树发出愤怒的咆哮，枝条如鞭般抽打地面，树液飞溅，如同血雨。
而就在他冲出村口的一瞬间，古槐剧烈颤抖，花瓣尽数凋零，树干迅速干枯，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空。
但苏然没有回头。
他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语，像是谁在耳边轻唤：
“苏昭……”
那一刻，他心头猛然一震。
苏昭是谁？
而他，又到底是谁的孩子？
……第45章：槐心苏昭
古槐轰然倒地的瞬间，尘土飞扬，树根断裂的声音如同撕裂大地的叹息。
封门村的“鬼树”在苏然眼前轰然崩塌，枝干断裂，树皮剥落，仿佛它承载了太久的罪孽终于被彻底抽离。
但就在树干彻底倒下的前一刹那，树心中裂开一道幽深缝隙，仿佛一道门扉，缓缓开启。
苏然喘着粗气，胸口的血还在渗出，阴瞳在剧烈跳动中隐隐作痛。
他望着那道缝隙，仿佛某种命运的召唤正从里面传来。
树心深处，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青年，面容与苏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阴郁与冷漠。
他的身体半嵌在树芯中，仿佛被封印了多年，此刻随着树心裂开而重见天日。
他脖颈上挂着一块青铜斧柄，刻着两个字——苏昭。
“苏昭……”苏然喃喃，喉间泛起一阵苦涩。
红衣的残魂在他体内轻颤，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
“你……是谁？”苏然低声问。
青年缓缓睁开眼，目光中没有惊讶，只有某种近乎宿命的冷漠。
“我是你该死的过去。”苏昭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也是你注定成为的终点。”
话音未落，树芯裂缝中忽然窜出无数槐树藤蔓，带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如蛇般缠绕住苏然与红衣的残魂。
“你们不该唤醒我。”苏昭缓缓起身，树芯中涌出一股黑气，他的身体被黑雾缠绕，逐渐实体化。
苏然只觉胸口剧痛，红衣的残魂在他体内挣扎，两人的怨气与血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双生怨灵形态。
“活字……要刻在……”红衣的声音在苏然脑海中断断续续响起，还未说完，便被藤蔓紧紧勒住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苏然咬紧牙关，强行撑起身体，从胸口拔出那块“活”字血符。
血符在他手中泛着微光，映照出他与苏昭之间相似的面容。
“你是谁……”他声音颤抖，却坚定地问，“你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昭缓缓抬手，指向苏然胸口的伤痕。
“你母亲，不是你的生母。”他低语，“她是来赎罪的。”
“什么？”
苏昭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暴起，藤蔓如鞭般抽向苏然。
苏然勉强闪避，却被一根藤蔓缠住手腕，拖入树芯之中。
树芯内部，竟是一具巨大的空腔，年轮层层叠叠，仿佛藏着无数亡魂的回声。
苏然挣扎着，终于将血符刺入苏昭的心脏。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他嘶吼，“但活字……要刻在命上！”
血光乍现！
两人的血液在树芯中交汇，沿着年轮的纹路蔓延，最终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活”字。
那一刻，整个古槐发出悲鸣，仿佛被斩断了千年诅咒的命脉。
轰然倒塌。
尘土弥漫中，无数亡魂从年轮中飞出，他们面容模糊，却带着解脱的神情。
有的是孩童，有的是老人，有的是被献祭的少女——他们的怨气终于得以释放。
张道人跪在废墟中，手中青铜铃早己破碎，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铃架。
他癫狂地大笑：“冥主……冥主……他终于死了……哈哈哈……”
笑声中带着绝望与疯狂，仿佛某种信仰的崩塌。
苏然跪倒在地，意识逐渐模糊。
红衣的残魂在他体内渐渐稳定，仿佛经历了这场仪式后，怨气不再狂暴，而是与他的血气融合，形成一种全新的存在。
他望着天空，意识即将沉入黑暗前，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苏然……”
他转头，看见麻婶的孙子站在废墟边缘，脸上满是惊恐，却仍死死攥着一张符纸。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少年颤抖着，将一张浸血的符纸塞进苏然腰带，“她说……东南角人皮符咒缺角，用你手腕的疤痕拓印能修复……”
话音落下，少年脖颈上的红绳忽然一震，与苏然手腕上的疤痕产生某种诡异的共振。
苏然瞳孔一缩，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东南角……还有东西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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