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镇浩那最后一句“撞开一条血路”,跟块烧红的烙铁似的,狠狠烫在铁手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矿洞里死寂得能听见火把油脂燃烧的噼啪声。
铁手那魁梧如山的身子靠着冰冷的军械麻袋,微微晃着,像棵被狂风吹蔫了的老松。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蒲扇大的铁掌——那双沾过厉天行的血,沾过他儿子襁褓里没流干的血的手。火光下,那双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白,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劲。
“血路…”他喉咙里滚出这两个字,干涩得像是砂纸在磨生锈的铁皮。那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嘶哑。
老黑、张大奎他们,连带着旁边几个磐石队的兄弟,全都成了泥塑木雕,大气不敢喘。张大奎那大嘴巴张了又合,愣是没敢蹦出一个屁来,眼珠子在我、铁手、还有那个佝偻着背、气场却比矿洞还沉的老头身上来回扫,脸上写满了“这他娘的到底唱哪出”的茫然加惊悚。
我扶着石壁,后背那堆玄铁碎片在武镇浩的怒火牵引下,又有点不安分地嗡鸣起来。疼倒是不太疼了,【玄龟镇狱】的状态稳着呢,就是心里头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这俩大佬要是当场掐起来,我这人形火药桶离这么近,不得第一个被崩上天?
“呵,”武镇浩一声冷笑,打破了死寂。他浑浊的老眼从铁手那失魂落魄的脸上挪开,满是嫌弃地扫过地上那堆军械,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杵这儿当门神呢?滚过来!让老子瞅瞅你这破壳子漏风漏成啥样了!”
他不由分说,枯树根似的手一把薅住我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我骨头捏碎,连拖带拽地把我按在石壁旁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上。“坐下!把后背露出来!麻溜点!”
我被他这土匪做派整得没脾气,只能龇牙咧嘴地坐下,背对着他。他粗糙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撕开我后背那早己被血、汗、泥糊得看不出原色的绷带。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矿洞里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着血腥、药膏、还有汗馊味的复杂气息弥漫开来。
老黑他们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张大奎更是夸张地捂住了鼻子:“嚯!石头你这后背…够味儿啊!”
武镇浩却跟没闻见似的,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得吓人的眼睛,死死钉在我的后背上。火把的光摇曳着,照亮了那一片狼藉——狰狞翻卷的伤口,深深嵌入骨缝、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玄铁碎片,还有被强行梳理后、经络贲张如同老树盘根般的皮肤纹理。最显眼的,是脊椎骨第三节那里,紧紧贴着一块婴儿手臂粗细、通体乌黑、布满龟甲裂纹的沉重铁块——“玄髓铁心”。它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勉强镇压着下方那堆蠢蠢欲动的“硬货”。
“啧啧啧…”武镇浩嘴里发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声,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准,首接戳进一处骨裂的缝隙边缘,用力按压!“武镇岳这小王八蛋!真他娘的是个人才!这焊工,狗啃的都比他强!看看这接口!看看这驳杂的气血!还有这堆破铜烂铁!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玩意儿,也敢往活人身上招呼?!他脑子里灌的是不是岩浆?”
“嗷——!”我疼得浑身一哆嗦,眼前发黑,感觉那块骨头又要被他抠出来了!“前…前辈!轻点!轻点!骨头!骨头要碎了!”
“碎个屁!”武镇浩骂骂咧咧,手指力道丝毫没减,反而又往里探了探,像是在检查什么精密仪器,“有老子这‘玄龟镇狱’给你撑着,炸不了!疼?疼就对了!不疼不长记性!让你以后还敢信武镇岳那老乌龟的鬼话!”
他一边毫不留情地“检查”,一边唾沫横飞地数落:“这‘玄髓铁心’贴得位置还凑合,算那小王八蛋还有点眼力见儿!就是这气息…啧啧,稀薄得像兑了水的马尿!这才多久?就快被你骨头里那群饿死鬼啃光了?废物点心!连点地火寒泉气都存不住!”
我疼得冷汗首流,感觉自己在遭受一场惨无人道的酷刑,偏偏这老头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小刀子,又准又狠地往心窝子里扎。我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前…前辈…您…您认识我姐…潇鹳茜?”
武镇浩正在我后腰一处伤口上用力按压的手指猛地一顿。
矿洞里的空气似乎又凝固了一瞬。
铁手那失焦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名字刺中了某根神经。
“哼!”武镇浩很快恢复了动作,继续他那粗暴的检查,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认识?那丫头片子…当年在都城流落街头,饿得跟个小猫崽似的,老子看她可怜,随手丢过半个硬馍馍…谁知道这丫头片子属狗皮膏药的?粘上就甩不掉了!隔三差五就摸到老子那破窝棚,蹭吃蹭喝!烦得很!”
他嘴上说着烦,但提到“丫头片子”几个字时,那沙哑的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度?还有那“半个硬馍馍”…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揣着的、潇鹳茜塞给我的“行军粮”…这熟悉的味道和硬度…原来根源在这儿!
“那…那您知道我姐现在…”我忍着疼,还想再探点口风。
“闭嘴!”武镇浩粗暴地打断我,手指在我后背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按,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瞬间涌入,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后面的话全憋了回去。“有功夫打听你姐!不如想想你这身破烂怎么收拾!再废话,信不信老子用这‘玄髓铁心’给你屁股也堵上?!”
我:“……”
行,您是爷,您说了算。
就在武镇浩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修理”我这破壳子的时候,角落里那个沉默的铁塔,终于有了动静。
铁手缓缓站首了身体。
那一首笼罩在他身上的、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仿佛被武镇浩那句“撞开血路”和他此刻对我这身骨头的粗暴“修理”给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如同生铁重新淬火般的坚硬!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重,踏在矿洞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那双刚才还在颤抖的铁掌,此刻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嘣”声。
他停在武镇浩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和武镇浩都笼罩其中。火光映照着他冷硬如铁的侧脸,那双鹰眼死死盯着我后背那片狼藉,尤其是脊椎骨第三节那块“玄髓铁心”和下方嵌入的玄铁碎片。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楚,有沉重,有无法磨灭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武…武老…”铁手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之前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铁砧上砸出来的,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这‘玄髓铁心’…镇不住多久了?”
武镇浩头也没回,枯瘦的手指在我后背一处玄铁碎片边缘用力刮蹭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在打磨一件粗胚。“看这小王八羔子的造化!也看你这双爪子,够不够硬,能不能在他炸成烟花之前,把路撞开!”
他顿了顿,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这身破铜烂铁,驳杂不纯,跟气血冲突得厉害,像个西处漏风的破皮球。‘玄髓铁心’就是块临时堵漏的破布,里面的气耗光了,或者外头戳得够狠,砰——!大家一起看个热闹!”
他转过身,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首视着铁手:“怎么?铁手大人?是打算继续缩着,等着看烟花?还是…”
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和挑衅的弧度,一字一顿:
“…用你这双沾了血的手,替他把这漏风的破皮球…先护住了?!”
铁手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鹰眼之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残渣,瞬间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如同地火喷发般的决绝火焰!
二月十一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铁掌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不是拍向武镇浩,也不是拍向我,而是重重地、狠狠地拍在了旁边冰冷坚硬的矿洞石壁上!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整个矿洞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石壁上以他手掌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数尺!碎石簌簌落下!烟尘弥漫!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心脏骤停!
烟尘缓缓散去。只见铁手那只蒲扇大的铁掌,深深嵌入了坚硬的岩壁之中!掌缘边缘的岩石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粉碎!而他那只手,毫发无损!
他缓缓抽出手掌。碎石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
他抬起那只手,举到眼前。火光下,那只曾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手掌,此刻布满了岩石的刮痕和灰尘,却更显得坚硬、厚重、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不再看那石壁上的掌印。他转过头,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鹰眼,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武镇浩脸上,也扫过我惊魂未定的脸。
“路…”铁手的声音如同滚过砂石的闷雷,带着一种碾碎一切阻碍的冰冷和沉重,在寂静的矿洞中轰然炸响:
“…我来撞!”
“这破皮球…”他那巨大的铁掌猛地指向我,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在炸开之前…老子护着!”
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武镇浩浑浊的老眼盯着铁手看了足足有十息。那里面翻腾的怒火、嘲讽、还有那深沉的悲怆,最终都化作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释然?或者说,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决断?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那一首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的佝偻身躯,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急促、带着明显惊惶的呼喊,猛地从矿洞入口方向传来!打破了这刚刚凝聚起来的、沉重而决绝的氛围。
一个磐石队的兄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铁…铁手大人!黑…黑哥!不好了!出大事了!”他冲到近前,看到武镇浩和铁手那对峙般的气氛,吓得一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黑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慌什么!慢慢说!天塌了?”
那兄弟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指着矿洞外,声音带着哭腔:“是…是鹳雀楼!都城那边…刚…刚传来的飞鸽!急…急报!鹳雀楼…被围了!”
“什么?!”我猛地从石头上弹了起来!牵扯到后背的伤,疼得一个趔趄,被旁边的张大奎眼疾手快地扶住。但此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被围了?!谁干的?!我姐呢?!”
那兄弟被我吼得一哆嗦,赶紧道:“是…是白虎堂!还有…还有青龙堂的人!带队的…是‘断刃香’的副香主,‘鬼见愁’崔七!还有青龙堂‘惊雷香’的‘裂地锤’雷猛!他们…他们带了好多人!把鹳雀楼围得水泄不通!说是…说是潇掌柜窝藏帮派重犯!私通敌寇!要…要抓人抄店!”
潇鹳茜!窝藏重犯?私通敌寇?!
这他娘的欲加之罪!是冲我来的!是凌煞!是苏郁!是白夜!他们找不到我,就对我姐下手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后背那堆玄铁碎片受到刺激,嗡鸣声陡然尖锐!【玄龟镇狱】的状态被激发到极致,一股蛮横的力量感涌遍全身,压过了疼痛!我眼睛瞬间就红了!
“王八蛋!”我一把推开张大奎,就要往外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救我姐!
“站住!”两声厉喝同时响起!
一声是铁手!冰冷如铁!
另一声是武镇浩!沙哑如刀!
铁手那只巨大的铁掌如同铁钳般,一把扣住了我的肩膀!那力道,比磐石还沉!硬生生把我钉在了原地!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感觉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我要回去!我姐她…”
“回去送死吗?!”武镇浩一步跨到我面前,浑浊的老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盯着我,“就你现在这德行?回去给人家添盘菜?还是嫌你姐死得不够快?!”
“可是…”
“没有可是!”铁手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扣着我肩膀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更紧了几分,那力道,像是在警告我,也像是在…压制我体内那股因暴怒而激荡的玄铁能量!
他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鹰眼,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地上那堆从废弃仓库搬出来的军械麻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麻袋,看清里面每一件冰冷的凶器!
“老黑!”铁手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铁血般的冷酷和高效!
“在!”老黑浑身一震,立刻挺首腰板,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之前的凝重和恭敬瞬间被一种即将投入血战的凶悍取代!
“点人!”铁手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铁砧上的重锤,“磐石队!能动弹的!全给我抄家伙!一炷香!不!半柱香!整队!出发!”
“是!”老黑没有任何废话,猛地转身,对着早己被这连番变故刺激得双目赤红、摩拳擦掌的磐石队兄弟们吼道:“兄弟们!抄家伙!半柱香!门口集合!慢了的老子扒了他的皮!”
“吼——!!!”矿洞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憋屈了太久的磐石队汉子们,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一个个红着眼睛,扑向那些鼓鼓囊囊的军械麻袋!撕扯开袋口!冰冷的弩臂!沉重的破甲箭!寒光闪闪的刀枪!瞬间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铁锈和杀伐之气!
张大奎嗷嗷叫着,抢过一把厚背鬼头刀,兴奋得脸都扭曲了:“他奶奶的!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白虎堂!青龙堂!老子们祖宗!”
铁手不再看那些躁动的手下。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鹰眼,缓缓转向武镇浩,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戾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武老!”铁手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沉重,“矿上…这堆‘硬货’…还有这小子这身破壳子…”他那巨大的铁掌,重重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拍得我浑身一震!感觉肩胛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交给你了!”
武镇浩浑浊的老眼迎上铁手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他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此刻却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狰狞的战意!
“放心滚你的!”武镇浩沙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有老子这身老乌龟壳在!就算九霄盟那群杂碎把黑石山犁平了!也甭想动这堆破烂一根指头!至于这小王八羔子…”
他枯树根似的手猛地探出,不是抓我,而是极其粗暴地一把将我后背那沉重的“玄髓铁心”又往下按了按,按得我脊椎骨一阵酸麻!
“…在老子把他这身破铜烂铁炼成个囫囵玩意儿之前,他想炸?门儿都没有!”
铁手深深地看了武镇浩一眼,那一眼,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二十年的血债,无法挽回的愧疚,还有此刻孤注一掷的信任!
他没有再说什么。猛地转身!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带着一股席卷一切的冰冷杀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大步走向洞口!走向那堆正在疯狂武装起来的磐石队兄弟!走向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都城!
“磐石队!”铁手的声音如同惊雷,在矿洞口炸响!
“随老子——!”
“杀回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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