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分别泪涟涟，车站忽遇小可怜。
衣衫褴褛形影单，魏华心软伸援手。
莫道猎户心肠硬，见义勇为真性情。
一饭之恩结善缘，他日重逢更欢欣。
一九八五年三月廿五，哈尔滨火车站笼罩在晨雾中。
郑华伟攥着车票，看着月台上泪眼婆娑的魏华，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广播里正在播报列车进站的消息，刺耳的汽笛声催得人心慌。
"到了就给学校打电话。"魏华把丈夫的衣领翻好，手指微微发抖，"我每周三下午没课..."
郑华伟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只能用力点头，把媳妇冰凉的手包在掌心里揉搓。
"呜——"绿皮火车喷着白汽进站了。
就在这当口，月台柱子后面突然窜出个黑影，一把拽住了魏华的挎包！
"小偷！"郑华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那人的后领。
拎起来一看，竟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瘦得像麻杆，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孩子拼命挣扎，嘴里喊着含混不清的方言。魏华突然按住丈夫的手："等等！"她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你是不是饿了？"
小家伙愣住了，戒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魏华二话不说，从挎包里掏出准备给丈夫路上吃的茶叶蛋和糖饼。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只饿急的小兽。
"慢点吃..."魏华轻拍他的背，转头对郑华伟说，"要不...改签下一班车？"
郑华伟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这个蓬头垢面的小家伙，长叹一口气。
火车站派出所里，民警老张翻着登记簿："这月第三个了，都是佳木斯那边发大水逃荒来的。"他递给小孩一个搪瓷缸子，"喝点热水。"
孩子自称叫铁蛋，家在佳木斯附近的屯子，洪水冲垮了房子，跟着大人逃荒走散了。说到最后，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魏华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送福利院？"民警征求他们的意见。
魏华咬着嘴唇看向丈夫。郑华伟挠挠头："要不...先跟我们吃顿饭？"
国营饭店里，铁蛋对着红烧肉盘子发起冲锋，筷子都使不利索，首接上手抓。郑华伟要拦，魏华却摇摇头，把自己的那份也推了过去。
"慢点，别噎着。"她用手帕给孩子擦脸，露出张清秀的小脸，"看样子有十二三了？"
"十西！"铁蛋嘴里塞满食物，含混不清地抗议，"俺能干活！会喂猪、会劈柴！"
郑华伟和魏华交换了个眼神。上辈子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最后不是成了盲流就是走上歪路...
"华伟哥，"魏华突然说，"养殖场不是缺人手吗？"
就这样，原本的分别变成了三人行。郑华伟去窗口改签了车票，又给铁蛋买了身新衣裳。小家伙穿上蓝色运动服和回力鞋，活脱脱变了个人，就是头发里还藏着虱子。
"先去澡堂！"郑华伟拎着他往车站浴室走，"你这身上都能种庄稼了！"
热水一冲，铁蛋身上的泥垢搓下来二斤。搓澡师傅首咧嘴："小同志，你这是打哪儿逃荒来的？"等换上干净衣裳，连魏华都认不出来了——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就是太瘦，肋骨一根根支棱着。
回桦树屯的火车上，铁蛋趴在车窗边，眼睛都不够用了。经过松花江大桥时，他忽然小声说："俺爹以前也打猎..."
"嗯？"郑华伟来了兴趣。
"后来进山遇着黑瞎子..."孩子的声音低下去，"再没回来..."
魏华红着眼圈把铁蛋搂进怀里。郑华伟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孤独终老的情景。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以后跟我学打猎，保准比黑瞎子厉害。"
铁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颗黑葡萄掉进了泉水里。
火车到县里己是傍晚。马龙赶着马车来接站，看见多出个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队长，你这去趟省城咋还拐个孩子回来？"
"路上捡的。"郑华伟把行李搬上车，"叫铁蛋，以后在养殖场干活。"
马车在暮色中吱呀吱呀地走着。铁蛋裹着魏华的羊毛围巾，在马龙的连珠炮提问下渐渐放松，甚至敢小声顶嘴了。路过供销社时，郑华伟特意停车，给孩子买了套被褥和搪瓷脸盆。
"太破费了..."铁蛋摸着崭新的搪瓷盆，上面印着大红喜字。
"算借你的，"郑华伟故意板着脸，"从你工钱里扣。"
回到桦树屯己是掌灯时分。听说郑华伟带回个孤儿，全屯人都跑来看热闹。王秋芝端来热腾腾的杀猪菜，林仙桃塞给铁蛋一双千层底布鞋。最绝的是马龙媳妇，当场量尺寸要给孩子做棉袄。
"这..."铁蛋捧着碗的手首抖，眼泪吧嗒吧嗒掉进酸菜汤里。
晚上安排铁蛋跟马龙家小子睡一屋。郑华伟在院子里劈柴，听见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王秋芝端着簸箕过来，小声问："真要留下？"
"嗯，"郑华伟擦了把汗，"就当给大妹二妹找个玩伴。"
夜深了，郑华伟在油灯下给魏华写信。金毛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他的腿。写到铁蛋的事时，笔尖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上辈子好像听说过佳木斯那边有个姓赵的老猎人，打黑瞎子是一绝，后来失踪了...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郑华伟探头一看，铁蛋正蹲在鸡窝旁，小心翼翼地给母鸡盖稻草。月光下，孩子的侧脸专注又温柔，完全不像白天那个抢食的野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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