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的木门吱呀作响，像位咳嗽不止的老人。林小满蹲在积灰的木箱堆里翻找时，膝盖撞上了个铁制的教具柜，疼得她倒吸口凉气。柜子最底层的纸箱里露出半袋盐，塑料袋上印着的"加碘精制盐"字样己经褪色，她记得上个月带学生打扫卫生时，在这里发现过这袋被遗忘的调料——当时周小雨还开玩笑说，像极了老家腌咸菜用的粗盐。
"找到了！"她举着盐袋转身时，正撞见程家阳靠在门框上。他己经脱下了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没有戴表，只有道浅浅的疤痕。"你们学校的储藏室比华尔街的档案室还难找东西。"他的语气带着点调侃，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鼻尖上。
林小满的脸腾地红了，慌忙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反而把灰抹得更大了。"我们王主任说，老物件都得留着，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她把盐袋放在落满漆皮的桌子上，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纸包，"这是苏打粉，我妈说出门在外备着点，去污还能养胃。"
程家阳挑眉看着她把盐和苏打粉按比例倒在搪瓷碗里，又兑了点自来水，用根生锈的铅笔搅出泡沫。"你确定这不是在做什么化学实验？"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我在哥伦比亚学过材料化学，从没听说过用厨房调料处理真丝混纺面料。"
"我妈用这个法子处理过我爸的工作服，"林小满的声音透着笃定，"我爸是县城中学的物理老师，总在实验课上沾到各种药水，送去干洗店太贵，就用盐和苏打水搓，比什么都管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低下头搅着泡沫，"当然......您的衬衫肯定和我爸的不一样。"
程家阳笑了，接过她递来的抹布："试试也无妨，反正这件衬衫的下场己经注定了。"他低头往酒渍上撒盐时，林小满注意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像随时会掉下来——和她那件优衣库衬衫的毛病一模一样。
"您的纽扣快掉了。"她脱口而出，又赶紧捂住嘴。程家阳低头看了眼，不在意地耸耸肩："穿了三年，早就该换了。"他顿了顿，"我母亲总说我穿衣服太费，不像我妹妹，一件羊绒衫能穿五年。"
"我这件衬衫的纽扣也掉过，"林小满不知怎么就接了话，"毕业典礼那天在试衣间崩飞了，是保洁阿姨帮我找回来的。"她指尖划过自己衬衫上那颗缝补过的纽扣，"我学了半宿才缝好，针脚歪得像蜈蚣。"
程家阳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袖口上。那里还沾着点红酒渍，被她刚才慌乱中擦出片模糊的红。"你很爱惜这件衣服。"他说。林小满点点头："这是我第一件正式的衬衫，花了我半个月生活费。面试那天特意熨了三遍，现在每次穿之前，都要在领口喷点水，用搪瓷缸压出折线。"
"搪瓷缸？"程家阳眼里闪过惊讶。"嗯，"林小满笑了，"群租房里没有熨斗，我就把搪瓷缸灌满热水当熨斗用，效果还不错。"她突然意识到这话太寒酸，慌忙转移话题，"您看这盐起作用了吗？"
盐粒己经吸饱了酒渍，变成深浅不一的红褐色。程家阳用指尖轻轻搓着，动作意外地温柔。"确实淡了些，"他有些意外，"你母亲是个生活家。"林小满的心里暖烘烘的，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她总说，没钱也能把日子过体面了。"
说话间，程家阳的肘部撞到了桌角的教案本。林小满慌忙去扶，却看见教案边角处画着的简谱——是《茉莉花》的旋律，她昨天备课的时候随手画的，浦江之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浦江之畔最新章节随便看！还在旁边标了行小字："周小雨妈妈会唱苏北版，下次请她来班上教"。
"你懂乐理？"程家阳的目光停在简谱上，语气里带着点惊讶。林小满的脸又红了："小时候跟着我妈学过几天电子琴，她是学校的音乐老师，会弹《东方红》和《茉莉花》。"她指着简谱上的升降记号，"不过我总记不住这些符号，我妈说我是'乐盲开窍'。"
程家阳的指尖轻轻点在简谱上："这是降B调，苏北版的《茉莉花》常用这个调，比苏南版低二度，更苍凉些。"他的指尖在纸页上滑动，"我外婆是扬州人，小时候总唱这个版本哄我睡觉。"
林小满惊讶地睁大眼睛："您还懂这个？"在她的想象里，金融精英们只听交响乐和歌剧。程家阳笑了笑："我母亲是音乐学院的教授，逼我练了十年钢琴，考不过级就罚抄琴谱。"他的语气带着点自嘲，"现在倒成了谈判时的秘密武器——对方烦躁的时候，我就哼段巴赫，总能让他们冷静下来。"
"那您一定弹得很好。"林小满由衷地说。程家阳却摇摇头："不如我妹妹有天赋，她现在是上海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他的目光落在教案本上，"你打算教学生唱这个？"
"嗯，"林小满点点头，"下周传统文化课，想让本地孩子和外来学生一起学，各唱各的版本，肯定很有意思。"她突然想起什么，"周小雨的妈妈唱得特别好，就是不好意思在人前唱，总说自己口音太重。"
程家阳的指尖在"周小雨"三个字上顿了顿："就是刚才那个躲在柱子后面的小姑娘？"他想起女孩眼里的惊慌，像只受惊的小鹿，"她的陶艺作品很特别，裂缝上的花画得很有灵气。"
"她总说，裂缝里能长出花。"林小满的声音软下来，"她爸爸去年生病去世了，家里欠了好多钱，可她每天都乐呵呵的，还帮着妈妈去菜市场捡菜叶。"她突然意识到说太多，慌忙用抹布去擦桌子，"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没关系。"程家阳打断她，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我小时候也捡过东西。"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我父母离婚那年，我跟外婆住，为了攒钱买游戏机，在淮海路捡过别人扔掉的易拉罐，被同学笑话了好久。"
林小满愣住了，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穿着定制衬衫的男人，也曾有过那样的日子。程家阳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别觉得惊讶，再光鲜的人，裤脚也沾过泥。"他拿起处理好的衬衫抖了抖，"你看，这酒渍像不像朵没开的花？"
林小满凑近看，盐粒洗去后，酒渍变成了淡粉色，边缘晕染成不规则的形状，真的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像！"她脱口而出，"比我画的好看多了。"
"那送给你？"程家阳的语气带着点试探。林小满慌忙摆手："不行不行，太贵重了......"
"一件旧衬衫而己。"他把衬衫叠好，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等洗干净了，下次带给你。"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捐赠仪式快开始了，我们该出去了。"
林小满点点头，把盐袋和苏打粉小心地收起来。程家阳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回头看着她："对了，你用搪瓷缸熨衬衫的法子，能不能教我？我总找不到熨衬衫的窍门。"
林小满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当然可以，其实很简单，就是......"她的声音随着脚步消失在走廊里，储藏室的木门还在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桌面上，那碗没倒的盐水中，正浮着朵小小的、由泡沫组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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