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食堂的吊扇绞着热空气，把饭菜的气味搅得浑浊。林小满刚把五块钱套餐端到角落，不锈钢餐盘里的土豆丝就被震得跳起来——是隔壁桌的老师在拍桌子：“八百块的佛跳墙！够咱们吃半年食堂！”
“林老师。”
她猛地抬头，程家阳端着餐盘站在桌旁，白衬衫的酒渍处还留着淡粉的印记。他餐盘里的番茄炒蛋颤巍巍的，明显是从教师窗口打的——五块五的那种，蛋少番茄多。
“程先生？”林小满慌忙往旁边挪了挪，塑料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响，“您怎么不去包间？王主任特意......”
“听王主任说你们的土豆丝是一绝。”程家阳在对面坐下，把番茄炒蛋推过来，“我不爱吃甜的，你帮我解决。”他的银质袖扣在阳光下闪了闪，和餐盘边缘的锈迹形成刺眼对比。
周围的筷子声突然停了。教数学的老张端着餐盘假装路过，脖子伸得像只鹅；打饭的李师傅把勺子往铁桶里一扔，动静大得吓人。林小满把自己的卤蛋夹给他，指尖碰到他的筷子——是双象牙筷，刻着细密的花纹，和她手里这双掉了漆的塑料筷简首是两个世界。
“你们山东人做饭都放这么多盐？”程家阳咬了口土豆丝，眉头拧成个结。林小满差点被米饭呛着：“咸才下饭，不像上海菜，红烧肉都要放糖，甜腻腻的像喂小孩。”话刚出口就后悔——上周王红梅请吃饭，她偷偷把红烧肉汁拌了米饭，香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程家阳笑了，嘴角的纹路深了些：“我外婆做红烧肉要放冰糖，说能中和油腻。”他用象牙筷戳着卤蛋，“小时候住法租界老房子，厨房在一楼，炖肉时整栋楼都飘着甜香。”林小满低头扒饭，想起老家厨房的水泥地，妈妈总说“放糖是败家”，炖肉时只敢放半勺。
“你们的学生流动性很大？”程家阳突然问，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操场——周小雨正和同学追着只蝴蝶跑，校服后摆的补丁在风里晃。林小满的筷子顿了顿：“上周三（3）班的李明转去苏州了，他爸爸开出租车，说那边房租便宜。”她的声音低下去，“那孩子作文写得好，浦江之畔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浦江之畔最新章节随便看！说想当环卫工人，因为‘扫地车的音乐比钢琴好听’。”
程家阳的筷子停在半空。林小满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把番茄炒蛋拉回去，挖了一大勺：“其实甜口也没那么难吃。”他的袖口沾了点蛋汁，用指尖蹭了蹭，动作不像平时那么讲究了。
“您捐的那些电脑，”林小满突然抬头，“能给民工子弟班多配两台吗？他们的键盘都掉了键，打字像敲木鱼。”程家阳刚要说话，王红梅踩着高跟鞋冲进来，香奈儿五号的味道盖过了食堂的油烟：“程先生！教育局刘局长来了，正在包间等着呢！”
程家阳没动，把最后一口卤蛋塞进嘴里：“告诉刘局长，我在跟林老师研究教学改革。”他掏出帕子擦嘴，橘色的爱马仕方巾在灰扑扑的食堂里像团火，“对了，你们的土豆丝确实不错，比米其林的前菜有烟火气。”
林小满的脸烧起来，塑料椅腿又在地上划了道印子。王红梅的假睫毛抖得像要掉下来，却只能赔笑：“那是那是，小林老师最会......”
“王主任，”程家阳打断她，把餐盘推出去，“麻烦你让李师傅再打份土豆丝，多放辣椒，我带回去给我妹妹尝尝。”他站起身时，白衬衫后摆扫过桌角，带倒了林小满的汤碗——紫菜蛋花汤洒了他一裤腿，褐色的污渍顺着西裤往下淌。
“对不起！”林小满跳起来去擦，却被他按住手。程家阳的掌心有点烫，不像平时那么凉：“没事，就当给这条裤子添点烟火气。”他的目光落在她沾了汤渍的衬衫上，“你的白衬衫......好像和我那件一样，都该换了。”
林小满愣住了。程家阳己经走出食堂，王红梅跟在后面碎碎念，声音越来越远。李师傅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那可是阿玛尼西裤！沾了汤跟没事人似的，这才是大人物！”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衬衫，第二颗纽扣又松了，线头在风里飘着，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她把剩下的番茄炒蛋扒进嘴里，甜津津的汁水流进喉咙。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上课铃，惊飞了操场边的麻雀，那群灰色的鸟儿掠过食堂的窗户，把程家阳的背影和她的餐盘，都裹进了九月的热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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