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的塑料棚顶在暴雨里鼓成个青色的包,像头喘着气的巨兽。雨点击打在棚顶的声音密集得让人窒息,偶尔有几滴漏下来,砸在煤炉的铁皮烟囱上,发出“叮”的脆响,惊得趴在桌边打盹的周小雨抖了一下。
周国强蹲在煤炉前,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燃。硫磺味混着煤烟钻进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咳得腰都弯了下去。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这件蓝色工装是三年前送外卖时买的,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肘部打着块补丁,是用小雨穿旧的校服改的。
手里的暂住证被攥得发皱。2003年的照片己经泛黄,那时的他还没学会佝偻着背,眼神亮得像淮河上的星。照片下面的地址栏写着“浦东新区张江镇临时宿舍”,那是他来上海住的第一个地方,一个十平米的房间挤了八个人,晚上睡觉都得侧着身。
“爸,别撕!”周小雨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塑料凉鞋在积水里打滑,差点撞翻地上的铝锅。锅里的米粥正冒着热气,是她凌晨五点起来煮的,怕爸爸送外卖来不及吃。她的辫子歪在一边,发梢还沾着桥洞下的泥土——那是昨天帮林老师搬课桌椅时蹭的,林老师说“泥土里有春天的味道”。
小手抓住暂住证的一角,粗糙的纸边在掌心割出细小红痕,渗出血珠滴在“上海市”三个字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林老师说政策会变的!”她仰着头,眼睛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水汽,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程叔叔也会帮我们的,他昨天还夸我作文写得好呢!”
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半截画纸,是昨晚在桥洞教室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房子上飘着五星红旗,三个火柴人笑得咧开嘴,爸爸举着外卖箱,妈妈系着围裙,她背着书包站在中间。旁边用拼音写着“上海是我家”,每个字母都被她用蜡笔涂得满满的,生怕被雨水冲走。
周国强猛地甩开她的手。暂住证“嘶啦”一声裂成两半,蓝色封皮像只受伤的蝴蝶蜷起来。“程叔叔?”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股铁锈味,“人家住静安寺的大平层,马桶都比我们这棚子干净!你以为他会管我们这些棚户区的穷孩子?”
他把碎证件扔进煤炉,火苗“腾”地窜起来,吞噬着照片上的年轻面孔。“他跟张世杰穿一条裤子!”周国强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棚顶的塑料布都在颤,“金诚集团盖的楼能保学位,我们这些送外卖的就只能认命!我昨天送外卖路过铂悦府,他们的广告牌上写着‘业主子女优先入学’,你知道那房子多少钱一平米吗?十二万!我们这辈子都买不起!”
周母在灶台前抹眼泪,铝锅烧得通红,米粥溢出来浇在煤炉上,腾起的白汽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她捡起地上的证件碎片,试图拼起来,指尖触到第八个验讫章时突然抖了——那是2010年的章,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浦江之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盖印那天周国强在雨中送了三十单外卖,回来时发高烧,却攥着暂住证笑:“小雨能在上海上小学了。”
“要不...我们回安徽吧?”她的声音轻得像棉花,手里攥着块抹布,反复擦着灶台的油渍,“老家的瓦房不漏雨,村小虽然破,总还有学上。你哥在电子厂挣的钱,够小雨交学费了。”
“回去?”周国强猛地站起来,塑料雨靴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声,积水溅到墙角的行李箱上,那是他来上海时带的唯一行李,现在里面装着小雨的奖状和他攒的零钱。“我在上海骑了十年电动车,换了五组电瓶,膝盖磨出骨刺,不是为了让她回去当留守儿童!”
他指着窗外,雨幕中房产中介的霓虹灯闪得刺眼,“你看!他们连夜换海报,‘学区房’改成‘不限户籍商铺’,就是告诉我们这些外地人——上海的学校不欢迎你,只能来买商铺当冤大头!我昨天送外卖时问过中介,一个五平米的摊位要八十万,够我们在老家盖栋楼了!”
雨更大了,塑料棚顶被砸得噼啪响,像有人在用鞭子抽。周小雨咬着嘴唇没哭,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是用饼干盒改的,上面贴着她画的小星星。里面装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五毛的硬币,皱巴巴的纸币,还有林老师奖励的十元纸币——因为她写的《我的爸爸》得了桥洞教室的一等奖。
“这些钱够吗?”她把盒子往父亲面前推,硬币滚出来落在积水里,发出清脆的响,“我可以不上奥数班,不买新校服,只要能在上海考试...林老师说,这里有最好的图书馆,有很多很多书...”
周国强的喉咙哽住了。他想起去年冬天,女儿在桥洞下冻得手发紫,却坚持写完作业,说“林老师说字要写得正,人才能站得首”。他也记得程家阳来送图书时,蹲在地上看小雨的作文,说“这孩子的文字有筋骨”,眼里的光不像那些嫌他们脏的城里人。可这些温暖在冰冷的政策面前,像塑料棚上的破洞,挡不住倾盆的雨。
“别等了。”他把铁皮盒子塞回女儿手里,声音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去给你办转学手续。”他抓起挂在墙上的雨衣,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周母的手背,“我去问问隔壁煎饼摊的陈叔,他说七浦路有商铺转让...实在不行,爸就去开个三轮车,拉客也能供你上学。”
周小雨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塑料雨靴在泥水里踏出串串脚印,像行省略号。她走到煤炉前,从灰烬里扒出暂住证的残片,还有一小块没烧透的,能看清“临时居住证”几个字,边角的钢印硌着掌心,像块不肯低头的骨头。
灶台上的米粥还在冒热气,她盛了一碗放在窗台上,碗沿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顺着“上海”两个用手指写的字往下淌,像行无声的泪。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在雨里摇摇晃晃,像个被遗忘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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