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V餐厅的落地窗外，黄浦江的水泛着灰绿色，倒春寒的风卷着浪花拍打着堤岸，像在为室内的奢靡伴奏。程家阳坐在靠窗的位置，定制西装的袖口露出块百达翡丽腕表，表盘上的碎钻映着天花板的水晶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熨烫得没有丝褶皱，连餐具摆放的角度都精确到厘米——这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规矩，每处细节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昂贵。
主厨穿着白色的高帽制服，正站在桌旁表演分子料理。他戴着透明手套的手捏着支针管，里面装着鹅肝酱，另只手端着个装着液氮的金属碗，雾气腾腾的，像捧着朵云。“程总，这道‘雪落鹅肝’是我们的招牌。”主厨的声音带着法国口音，把鹅肝酱挤成细小的颗粒，滴进液氮里，“用-196℃的液氮瞬间冷冻，口感会像雪样轻盈。”
鹅肝碎屑在液氮里结成冰晶，主厨用银勺舀起来，轻轻撒在铺着金箔的盘子里，真的像场微型的雪。程家阳拿起银叉，叉起点放进嘴里，冰得舌尖发麻，化开后是浓郁的脂肪香气，混着股淡淡的松露味——这口的价格，够民工子弟学校的孩子吃个星期的午餐。
“程总，英才教育的财报就该像这道料理。”坐在对面的投资人A晃着红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线，“表面光鲜，内里扎实，利润像鹅肝的脂肪样丰厚。”他指的是上周发布的季度报告，“教育配套费”项比去年增长了40%，其中很大部分来自食堂的“食材优化”——说白了，就是用劣质食材节省成本。
程家阳的嘴角扯出个客套的笑，心里却像被液氮冻过样发紧。他想起昨天去学校考察时，透过食堂的窗户看到的情景：孩子们蹲在地上啃硬馒头，菜盆里的白菜叶子发黄，苍蝇在上面嗡嗡地飞。当时后勤主任解释说“孩子们爱吃这个”，现在想来，那不过是用谎言包裹的贪婪。
投资人B拿起菜单，指着道“松露和牛”说：“听说程总把食堂承包给了子公司？这步棋高啊，既能控制成本，又能避税。”他用银刀切开和牛，粉红色的肉汁渗出来，“就像这和牛，人道饲养，精准分割，每块都能卖出高价。”
“人道饲养”西个字像根针，刺破了程家阳强装的镇定。他想起林小满发来的照片：发霉的咸菜缸，发青的肥肉，还有周小雨练习本上的记录——“3月28日午餐：白菜炒肥肉（有异味）”。那些字歪歪扭扭的，却比眼前的和牛更刺眼，像在质问他：当你在品尝松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们在吃什么？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林小满发来的消息。张照片拍的是食堂的冷冻柜，显示屏上的-5℃清晰可见，里面的冻白菜发黑变质。附言只有句话：“你尝过梦想腐烂的味道吗？”
程家阳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硌着掌心，像块冰。他抬头看向窗外，外滩的万国建筑在寒风中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个个巨大的胃，吞噬着财富，也消化着良知。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句话：“人不能吃得太精，忘了五谷杂粮的味道。”
“抱歉，失陪下。”程家阳站起身，无视投资人诧异的目光，拿着手机走到露台。江风灌进西装领口，冷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给林小满回了条消息：“我知道了，等我。”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仿佛闻到了那股从照片里飘出来的馊味，混着松露的香气，在鼻尖形成种诡异的冲突。
回到餐桌时，主厨正呈上道甜品：巧克力做成的“EDU”股票代码，上面撒着可食用金粉，在灯光下闪着金光。“祝英才教育股价像这巧克力样，节节高升。”主厨鞠了一躬，退到旁边。
程家阳拿起银叉，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看着盘子里的“EDU”，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母像三个张开的嘴，在贪婪地吞噬着什么——是孩子们的健康，是教育的初心，还是他自己仅存的良知？投资人A在旁边催促：“程总，尝尝啊，这可是用委内瑞拉的可可做的。”
“不用了。”程家阳推开餐盘，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黄浦江，“给我来份蛋炒饭，要隔夜的。”
投资人们愣住了，主厨的脸色也变得难看。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点蛋炒饭，还是隔夜的，这简首是种羞辱。“程总，我们这里没有……”
“那就去外面买。”程家阳的目光扫过餐桌，金箔、银器、水晶杯，这些昂贵的东西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无比丑陋，“我突然想吃点接地气的。”他想起小时候在临沂县中，父亲早上总会给他做碗隔夜蛋炒饭，用猪油炒的，香喷喷的，里面还会卧个荷包蛋——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
服务生最终还是从外面的便利店买回了份蛋炒饭，用个简单的纸碗装着，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程家阳拿起塑料勺，大口地吃起来，米饭有点硬，蛋有点糊，却带着股烟火气，像记耳光，打醒了被精致生活麻痹的神经。
投资人A讪讪地笑：“程总真会开玩笑。”
程家阳没抬头，只是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味道里仿佛带着点馊味，像林小满照片里的米饭。“我没开玩笑。”他的声音透过塑料勺敲击纸碗的声响传出来，“有些味道，不能忘。”比如劣质食材的酸腐，比如孩子呕吐时的苦涩，比如那些被资本遗忘的角落，正在发出的微弱呻吟。
窗外的黄浦江翻涌着，像片巨大的胃，消化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不堪。程家阳看着碗里的蛋炒饭，突然明白，所谓的米其林星光，照亮的不过是少数人的餐桌，而更多的人，还在为口干净的饭菜挣扎。他掏出手机，给后勤主任发了条消息：“立刻停止采购劣质食材，彻查食堂，否则后果自负。”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把最后口蛋炒饭塞进嘴里，硬邦邦的米饭硌着牙，却让他觉得无比清醒——有些债，不能欠；有些味道，不能忘；有些孩子的餐桌，不能被如此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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