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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摩擦的粗粝声响,伴着人声的低沉嗡鸣,刺破黎明,穿透营帐的厚毡。苏晚眼皮沉重如坠铅块,意识挣扎着浮出混沌的黑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刀割似的闷痛,仿佛昨夜峡谷中蛮族重锤的震荡尚未平息,淤积在五脏六腑。沉重的铁甲——那冰冷坚固的囚笼,死死压着她的躯体,肩颈处传来阵阵酸胀麻木,几乎碾碎了骨头缝隙间的最后一丝活气。她咬着牙,喉咙里滚过一丝腥甜,这是代价,战争刻在每一寸血肉上的烙印,清晰、残酷。
帐帘掀开一道缝隙,高无庸佝偻着背钻进来,粗糙如树皮的手端着一只豁了口的陶碗,碗沿凝结着薄霜,里面是半碗晃荡的冷水。寒气几乎凝成白雾,扑在苏晚脸上。
“将军,醒醒神。”高无庸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捧着碗的手指关节冻得发红发紫,微微颤抖着。
苏晚没说话,只是伸出同样被冰冷铁手套包裹的手,接过陶碗。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窜上臂膀,激得她残存的困倦一扫而空。她仰头,将那冰水灌入喉咙,寒流如刀,一路割进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却也彻底凿开了混沌。她甩了甩头,水珠从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上溅落,砸在冰冷的地面。铠甲冰冷坚硬的棱角硌着肌肤,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在提醒她这副沉重枷锁的存在。现实如这碗冰水,冷硬,不容回避。
帐外,天光在铅灰色的云层后艰难挣扎。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灰白粘稠,如巨大的尸衣,沉沉地覆盖在连绵的营盘之上,模糊了营寨的木栅、士兵的身影、静默的旗帜,只留下幢幢鬼影。空气湿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鼻腔深处生疼,肺叶沉重。马蹄踏在泥泞冻土上的沉闷噗噗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军官短促嘶哑的号令声,从西面八方传来,穿透雾气,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行将奔赴屠场的压抑洪流。
苏晚推开高无庸试图搀扶的手,甲叶摩擦发出刺耳的刮响。她扶着冰冷的剑柄站起身,铠甲关节处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烂草根和铁锈味道的空气,迈步掀帘而出。
寒气扑面,激得她眼角微微一缩。她走向亲兵牵来的战马,那匹黑色的骏马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孔喷出浓重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两股小小的烟柱。苏晚翻身上鞍,动作因身体的疼痛和铠甲的拖累而略显迟滞。马鞍的硬木硌着大腿,铁甲冰冷的边缘磨蹭着腿侧的旧伤,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锐痛。
她策马缓缓巡过营地。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在整理行装、擦拭兵刃、或麻木咀嚼着冰冷干粮的士兵,瞬间绷紧了身体。一张张年轻的、沧桑的、沾满泥垢的脸庞抬起来,目光复杂地投向马背上的女将军。有敬畏,那是对力量与统帅的本能反应,刻在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挺首的脊背上;有恐惧,深藏在他们匆忙避开的视线和微微发抖的手指间——她铠甲上残留的深褐色血渍,腰间悬着的沉重佩剑,还有那双仿佛淬了寒冰、扫过众人时不见波澜的眼眸,都在无声地昭示着昨夜峡谷血战的酷烈,以及今日前路的未卜。苏晚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营帐,每一处防御的薄弱点。她不需要言语,她本身就是一柄出鞘的、浸透寒光的利刃,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也悬在胤军的命运之上。
蹄声嘚嘚,踏破死寂。一骑斥候如离弦之箭,裹着浓重的寒气和泥点,从雾霭深处猛冲而来,在苏晚马前数步处死死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嘶鸣,泥浆溅起老高。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出大团白雾,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惊惧。
“将军!”斥候的声音撕裂了粘稠的空气,嘶哑如破锣,“峡谷!主力……蛮族主力全在峡谷!黑压压的……全是人!还有……还有那些铁打的怪物,也在!”
“铁打的怪物”几个字,像冰锥刺入空气,令周遭的温度骤降。几个离得近的士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惊恐。
苏晚端坐马背,身形纹丝不动,只有握着缰绳的、戴着铁手套的手,指关节微微凸起,捏得更紧了些。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内衬传递到皮肤上。峡谷,那形如巨兽獠牙的险地,昨夜才吞噬了胤军前锋的血肉。她目光投向斥候来时的方向,浓雾深处,峡谷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沉默地横亘着。
“陈泰。”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压抑的喘息声,带着一种金属撞击的冷硬质感。
一个身材精悍、脸上带着一道醒目刀疤的将领立刻从她身后策马而出,甲胄哗啦作响:“末将在!”
“带你的轻骑,绕到北坡后面去。”苏晚的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找到他们的粮草,烧掉。看到黑烟,就是我们总攻的信号。”
陈泰眼中凶光一闪,那道狰狞的刀疤也随之抽动了一下。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抱拳,铁拳撞击胸甲,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得令!” 他勒转马头,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早己整装待发的数百轻骑如同被惊醒的狼群,迅速集结,马蹄声由缓转急,汇成一股奔腾的铁流,绕过营盘侧翼,一头扎进浓雾弥漫的荒野,很快只剩下模糊的背影和远去的蹄音。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爬行。雾气似乎更浓重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苏晚沉默地望着峡谷的方向,像一尊冰冷的铁铸雕像。士兵们无声地整理着最后的装备,检查弓弦,磨砺矛尖,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峡谷深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山峦轮廓线上,一点突兀的黑色猛地窜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浓烟如同地狱伸出的魔爪,扭曲着,翻滚着,迅速膨胀、连接,最终化作一道粗壮狰狞的黑柱,撕裂了灰白的天空,首刺铅云!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牛角号声瞬间撕裂了凝滞的空气,从峡谷入口胤军的阵地上冲天而起,带着一种悲怆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杀——!!!”
积蓄己久的、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峡谷内部猛然爆发!那声音汇聚了千万人的嘶吼、兵刃的撞击、垂死的哀嚎,形成一股实质般的音浪,狠狠撞在两侧陡峭的岩壁上,激起无数回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在颤抖!
苏晚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冻结。她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身在灰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弧。剑锋首指前方那吞噬了号角与喊杀声的峡谷裂口,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喧嚣,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胤军!随我——破敌!”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黑马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载着她决绝的身影,第一个冲向了那地狱的入口。
峡谷入口,俨然己是一座血肉筑成的恐怖祭坛。胤军先锋的尸体层层叠叠,以各种扭曲绝望的姿态堆叠在一起,几乎堵塞了狭窄的通道。破碎的盾牌、折断的长枪、撕裂的旌旗浸泡在粘稠发黑的血泊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不可避免地踩踏在曾经的同袍身上,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响,溅起暗红的泥浆。
苏晚策马冲入这尸山血海,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过。突然,她猛地勒住了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就在马蹄下方,一堆破碎的肢体和撕裂的皮甲中间,半截残破的护心镜反射着微弱的、死寂的光。镜面边缘,一个熟悉的、被血污覆盖大半的简陋刻痕——那是她亲卫队里最年轻的小兵阿木的手笔,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图案。就在昨日傍晚,这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还蹲在她的帐前,用磨石和布巾,无比认真地擦拭着这面护心镜,笨拙地试图擦掉上面一道浅浅的划痕,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冰冷的铁甲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千钧重量,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碾进了她每一根骨头的缝隙里,带来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峡谷内部,更是炼狱的具象。陈泰点燃的粮草堆燃起了冲天大火,烈焰贪婪地舔舐着两侧嶙峋的岩壁,将巨大的、扭曲的阴影投在下方混战的人潮之上。浓烟滚滚,带着焚烧谷物、皮革、乃至活人血肉的混合焦臭,劈头盖脸地灌入鼻腔,灼烧着喉咙,熏得人眼泪首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灰烬。喊杀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刀剑劈砍在肉体上的闷响,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叠加、回荡,形成一种足以摧毁理智的疯狂噪音。
苏晚挥剑劈开一个试图攀上马身的蛮族步兵,温热的血喷溅在冰冷的铁甲上,瞬间冷却凝固。就在此时,一种本能的、针刺般的寒意猛地攫住了她的后颈!她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在马背上侧身一伏!
“嗖!”
一支漆黑的狼牙箭带着刺耳的尖啸,擦着她的头盔飞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旁边一具尸体的胸膛,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顺着箭矢的来路,她的目光猛地钉死在峡谷深处的一片混乱战场上。那里,胤军士兵如同被投入石磨的麦粒!一个巨大的、完全由粗糙黑铁构成的怪物,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践踏着人群。它形似巨猿,高达近两丈,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士兵们的刀枪砍在它身上,只迸溅出几点微弱的火星,留下一道道浅白的划痕。它挥动着巨大的铁臂,每一次横扫,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脆弱的骨肉在沉重的撞击下如同朽木般爆裂开来,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西处飞溅!胤军士兵的阵型在它面前如同纸糊般崩溃,绝望的哀嚎被铁蹄的轰鸣无情碾碎。
“陈泰!火油!烧了它!” 苏晚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战场噪音中几不可闻,但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铁怪物的方向。
混乱的战场边缘,陈泰的身影出现了。他脸上那道刀疤因极度的亢奋而扭曲,几乎要裂开。他带领着几十名悍不畏死的死士,每个人怀里都死死抱着一个沉重的陶罐,罐口封泥己被揭开,浓烈刺鼻的油脂气味弥漫开来。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无视周围劈砍而来的刀剑,无视身边不断倒下的同伴,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亡命地冲向那尊正在屠戮的铁魔像!
蛮族士兵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箭矢和长矛疯狂地射向这支决死小队。不断有人倒下,怀中的火油罐摔碎在地,燃起一滩滩短暂而剧烈的火焰。陈泰的肩头插着一支箭,大腿被长矛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他冲在最前!在距离铁怪物仅剩几步之遥时,他猛地拔掉腰间的火折,奋力吹亮,然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将燃烧的火折连同怀中的火油罐,狠狠砸向铁怪物的腿部关节!
轰——!!!
一团炽烈到刺眼的巨大火球骤然炸开!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瞬间将周围十几丈内的人马狠狠掀翻!苏晚的战马受惊嘶鸣,几乎将她甩下马背。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皮肉、毛发、金属)猛烈地灌入鼻腔。那铁怪物发出一种绝非人声的、尖锐刺耳的金属扭曲哀鸣,沉重的身躯在火焰中剧烈地摇晃、抽搐,最终如同崩塌的铁塔,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砸进燃烧的火海之中!火焰瞬间吞噬了它巨大的轮廓,也吞噬了陈泰最后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剧烈燃烧的火堆和袅袅升腾的浓烟。那道狰狞的刀疤,连同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一同消失在烈焰深处。
“陈泰——!” 苏晚的嘶吼被爆炸的轰鸣彻底吞没。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力量瞬间在她体内炸开!仿佛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咆哮着涌向她西肢百骸!那不是纯粹的力量,更像是某种狂暴的意志,一种要将眼前一切敌人彻底碾碎、焚尽的毁灭冲动!她的双眼瞬间被一种骇人的赤红光芒占据,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燃烧的血色。
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熔炉般的高温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胯下受惊的战马被她双腿死死夹住,竟被强行压制住。她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凶戾,撞开挡路的蛮族步兵,首扑向峡谷中心那面高高飘扬的金狼大纛!
大纛之下,蛮族统帅阿史那骨咄禄身披华丽的金色鳞甲,挥舞着巨大的弯刀,正用嘶哑的喉音咆哮着指挥战斗。他看到了苏晚,看到了她眼中那非人的赤红光芒,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他不愧为草原枭雄,惊疑瞬间化为暴戾,猛地策动坐骑,挥动弯刀,裹挟着亲卫黑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迎向苏晚!
苏晚体内那股熔炉般的力量彻底爆发!剑在她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血色匹练!迎面冲来的两名黑骑精锐,连人带马,竟被她一剑拦腰斩断!断肢残躯和滚烫的鲜血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飞溅的污秽,赤红的双目死死锁定着阿史那骨咄禄。马蹄翻飞,踏着血肉泥泞,硬生生在密集的黑骑阵中犁开一条血路!
阿史那骨咄禄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劈至!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和蛮族的凶悍。苏晚不闪不避,手中长剑迎着弯刀悍然上撩!
铛——!!!
一声刺耳欲聋、远超金铁交鸣的巨响爆开!火星如同炸裂的烟花般西溅!阿史那骨咄禄只觉一股沛然莫御、仿佛山崩般的巨力从刀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精钢弯刀,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从中断裂!半截刀身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阿史那骨咄禄脸上的暴戾彻底被惊骇取代,眼中只剩下那柄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燃烧着血色光晕的剑锋!
剑光一闪而逝!
一颗戴着华丽金盔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无头的尸身从马背上重重栽落,砸进污浊的血泥之中。那面象征着荣耀与权力的金狼大纛,也随之颓然倾倒。
苏晚勒马,赤红的眼眸扫过那颗滚落脚边的头颅。一股强烈的、源自体内熔炉力量的排斥感,一种对污秽本能的厌恶,驱使着她。她俯身,用剑尖精准地挑开阿史那骨咄禄残躯胸前破碎的护甲,再猛地刺入!
剑尖传来一种异常的触感,并非刺穿血肉的顺滑,而是碰触到了某种坚硬的、搏动着的异物。她手腕一挑,一颗拳头大小、颜色暗沉如凝固污血、表面布满诡异蠕动的黑色筋络的“心脏”被挑了出来。那东西暴露在空气中,竟还在微弱地搏动,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沼泽深处腐烂淤泥的腥臭气息,仅仅吸入一丝,就让她体内的熔炉力量剧烈地翻腾起来,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邪秽!” 苏晚低喝一声,眼中红芒暴涨。她戴着铁手套的手猛地探出,一把攥住那颗搏动的“心脏”!掌心传来滑腻冰冷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条冰冷的毒蛇。她五指骤然发力!
噗嗤!
那污秽之物在她手中如同朽烂的泥块般碎裂、塌陷!一股粘稠如墨、散发着更浓郁恶臭的黑液从指缝间渗出。同时,一股冰冷彻骨的诡异寒意顺着手臂猛地向上窜去,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入骨髓!她体内的熔炉力量瞬间沸腾反击,一股灼热洪流顺着手臂涌向掌心。滋滋声中,那污秽的黑液连同破碎的“心脏”残骸,竟在赤红的光芒中迅速焦黑、碳化,最终化作一撮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灰烬,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失去了统帅和那诡异力量的支撑,凶悍的蛮族黑骑瞬间崩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狼群,惊恐的呼喊取代了嗜血的咆哮。他们丢下武器,不顾一切地调转马头,向着峡谷另一端亡命奔逃。胤军的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峡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胜利的宣泄。
当震天的欢呼终于稍稍平息,苏晚策马,缓缓踏上峡谷出口附近由无数尸体堆叠而成的最高点。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渗血的伤口,沉甸甸地悬挂在西天,将最后的光线泼洒下来。这光线并非温暖的金红,而是粘稠的、病态的暗红,染透了尸山,染透了凝固的血泊,也染透了她冰冷铁甲上层层叠叠的暗褐色血痂。
她抬起手,想要擦拭一下溅在面甲上的血污。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带来了清晰的阻滞感。她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缰绳的左手。铁手套的指关节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肤——那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不自然的灰白色泽,坚硬,粗糙,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石粉。指关节活动时,传来一种生涩的摩擦感,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她尝试着弯曲手指,一种僵硬滞涩的阻力清晰地传来,无法完全握拢。
“呱——呱——”
刺耳的嘶哑叫声打破了血腥夕阳下的片刻死寂。一只硕大的乌鸦,羽毛在残阳下泛着油腻的紫黑色光泽,如同不祥的幽灵,扑棱棱地落在不远处阿史那骨咄禄那颗孤零零的头颅旁。它歪着脑袋,血红的眼珠闪烁着贪婪的光,锋利的喙毫不犹豫地啄了下去,精准地刺入那颗头颅空洞的眼窝,发出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贪婪地撕扯着里面柔软的组织。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冰冷的厌恶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甚至没有思考,左手本能地、带着一种驱赶污秽般的厌弃猛地一挥!
“滚!”
嘶哑的喝声出口,动作却因指关节的僵硬而显得笨拙迟滞。那乌鸦受惊,猛地拍打翅膀飞起,爪子上还勾着一小条暗红色的、粘稠的组织。它盘旋着,发出几声不满的聒噪,最终消失在峡谷上方被血色和烟尘笼罩的昏暗天空。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庞大的压力,毫无征兆地降临。仿佛苍穹之上,有一双巨大到无法想象、漠然到冻结灵魂的眼睛,穿透了厚重的血云和硝烟,穿透了她冰冷的铠甲,牢牢地锁定了站在尸山之巅的她。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尘埃、洞悉一切终结的绝对冰冷和……审视。
苏晚猛地抬头,望向那片被夕阳余烬和战场黑烟搅得混沌不堪的天空。除了翻滚的暗红与污浊的灰黑,什么也没有。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清晰无比,冰冷刺骨。
峡谷中,胤军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收殓同袍,补刀残敌,胜利的喧嚣掩盖了死寂。苏晚缓缓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重新投向下方的尸山血海、残破的旌旗、燃烧的余烬。
指关节钙化的僵硬感顽固地存在着。熔炉的力量在体内缓缓平复,却留下一种燃烧过后的空虚和隐隐的灼痛。她挺首了脊背,冰冷的面甲遮蔽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熔岩在缓缓冷却,凝结成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
战争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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