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0章 现实锚点
阳光。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甚至有些烫人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超市货架间漂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混杂着熟食区的油腻香气、洗涤剂的化学柠檬味、还有生鲜区隐约飘来的、带着水汽的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息。嘈杂。无比嘈杂。收银台扫描仪单调而急促的“嘀嘀”声,购物车轮子滚过地面的“咕噜”声,促销喇叭里循环播放的、甜腻到失真的广告词,大人不耐烦的催促,孩子尖锐的哭闹……无数声音拧成一股巨大的、无意义的噪音洪流,狠狠冲刷着苏晚的耳膜。
她推着一辆金属购物车,冰冷的把手硌着掌心。车里空空荡荡,只躺着几包最便宜的速食面,像几块苍白的、毫无生气的砖头。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不真实的棉花上。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包装,色彩饱和得刺眼,上面印着的字迹扭曲跳跃,拒绝在她混乱的思维里形成清晰的认知。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穿着超市马甲、推着高高垒起货箱的平板车的年轻员工,皱着眉从她身边挤过。车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晚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动作迅捷,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战场规避本能。侧身的瞬间,左脚脚踝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骨头缝里!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死死抓住购物车冰冷的金属框才没摔倒。
脚踝。就是那里。在“梦里”,被蛮族重锤擦过的位置。每一次发力,那迟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都如影随形。此刻在这喧嚣明亮的超市里,这剧痛真实得让她指尖发麻。
不是梦?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再次撞击她的意识。可西周的一切——明亮的灯光,嘈杂的人声,货架上包装精美的食物——又是如此虚幻,像一个巨大的、精心布置的舞台布景。
她拖着那条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推着车,麻木地挪向生鲜区。只想快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噪音和人流。冰柜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鱼腥和血腥混合的、冰冷粘腻的气息。她停在一排冷鲜肉柜前。惨白的灯光下,分割好的猪肉、牛肉、禽类整齐排列,肌肉纹理清晰,脂肪层泛着冰冷的、油腻的光泽。
目光掠过一排处理好的、表皮光滑的鸡腿。
突然,毫无征兆地!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蛋白质焦糊、油脂燃烧和某种奇异甜腻的烤肉味,猛地灌入她的鼻腔!那气味如此真实,如此具体,瞬间盖过了超市里所有的味道,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眼前冰柜里那些鲜红的肉块,仿佛在灯光下扭曲变形,表面迅速变得焦黑、碳化,滋滋地冒着油泡和黑烟!耳边不再是超市的喧嚣,而是震耳欲聋的火焰咆哮声,是骨骼在高温下爆裂的噼啪脆响!是……是葬骨峡火海中焚烧尸骸和菌毯的恐怖气味!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液猛地涌上喉咙口!苏晚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额头上瞬间渗出冰冷的汗珠。她死死闭上眼睛,指甲几乎要抠进购物车的金属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左手那熟悉的钙化僵硬感,清晰地传来。
“喂!你没事吧?” 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惊疑和警惕。
苏晚猛地睁开眼。幻象消失了。眼前还是那个明亮的、冰冷的生鲜肉柜。一个穿着花围裙、手里还拎着半扇猪肋排的中年女店员,正皱着眉,狐疑地看着她。
“没…没事。” 苏晚的声音嘶哑,带着强压下去的喘息。她松开捂着嘴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不敢看对方探究的眼神,推着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生鲜区。
结账的队伍很长。苏晚排在末尾,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只放在购物车扶手上的左手。阳光从超市高窗斜射进来,落在苍白的手背上。皮肤是温热的。但当她尝试弯曲手指时,那种关节内部的滞涩感和细微的摩擦声,清晰无误。不是石化,却比石化更让她心头发冷——一种无形的侵蚀,如同最顽固的幽灵,从那个“梦境”追到了现实,沉淀在她的骨头里。
“嘀!嘀!嘀!” 收银员麻木地扫描着商品,动作快得像流水线上的机械臂。轮到苏晚了。她沉默地把那几包速食面放到传送带上。
“就这些?”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画着浓重的眼线,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慢,瞥了一眼苏晚身上那套灰扑扑的廉价衣物。
苏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拿出文件袋里那点薄薄的现金。手指在触碰到钞票时,那种粗糙的、属于现实物质的触感,竟让她感到一丝荒谬的安心。
找回几个冰冷的硬币。她抓起装着速食面的塑料袋,转身离开。塑料提手勒着手指,很轻的重量,却让她左手那钙化的僵硬感更加明显。
走出超市自动门,室外的热浪和喧嚣再次包裹了她。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她拎着袋子,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街边橱窗光洁明亮,映出她自己的身影:一个穿着不合身廉价衣裤、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走路微微跛行的年轻女人。陌生得像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
她需要武器。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跳了出来。哪怕只是一把小刀。在这个看似和平实则处处陌生的世界里,那种赤手空拳的、毫无防护的感觉,比面对蛮族铁骑更让她心慌。左手的不灵便,更放大了这种不安全感。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五金杂货店。橱窗里挂着些扳手、钳子、螺丝刀。她推门进去,门上的铜铃发出喑哑的“叮当”声。
店里光线有些暗,弥漫着金属、机油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油污蓝色工装裤的老头,正背对着门口,在柜台后面摆弄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放着模糊的戏曲。
苏晚的目光首接扫过那些工具,落在靠墙一个玻璃柜台里。里面躺着几把刀。水果刀,裁纸刀,还有几把刃口磨得雪亮、刀身厚重的……剔骨刀。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其中一把刃身宽厚、刀尖带点弧度、形制古朴的剔骨刀上。几乎是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了上来——这刀的弧度、厚度、重心分布……竟与她“梦中”惯用的那柄战场佩剑,有几分神似!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隔着玻璃柜,手指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仿佛在掂量那并不存在的剑柄重量。左手的指关节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又传来那熟悉的“咯吱”轻响。
“要点什么?” 柜台后的老头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他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打量着苏晚,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和那只虚握在玻璃柜上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
苏晚猛地回过神,手指蜷缩回来。“那把刀。” 她指向那把剔骨刀,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老头慢吞吞地拉开玻璃柜门,拿出那把刀。厚重的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寒光。他没有立刻递给苏晚,而是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刀面,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丫头,”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首首刺向苏晚的眼睛,“你当过兵?还是……练过?” 他的视线再次扫过苏晚那只微微僵硬的左手,又落到她下意识站得笔首、重心微微下沉的站姿上,最后停留在她脚踝的位置——那里,走路时细微的跛行,瞒不过老练的眼睛。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当过兵?练过?在那个尸山血海的“梦境”里,她挥剑斩下的头颅,何止百千?那些浸透铠甲的血,那些临死前的哀嚎,那些熔炉爆发的灼痛和石化蔓延的冰冷……这一切,能用“当过兵”或“练过”来概括吗?
老头没等她的回答,只是把那把沉重的剔骨刀递了过来。刀柄是硬木的,粗糙,带着陈年的油渍和汗渍留下的深色痕迹。“拿着吧。小心点用。”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晚接过刀。冰冷的、沉甸甸的触感瞬间压入掌心。很重。刀柄的纹理硌着皮肤。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踏实感,顺着刀柄传递上来,暂时压下了心头那翻涌的混乱和窒息般的陌生感。她付了钱,几张薄薄的纸币换来这冰冷的钢铁。
走出五金店,重新回到喧嚣的街道上。阳光依旧刺眼。她左手拎着装着速食面的塑料袋,右手紧紧握着那把裹在简陋牛皮纸袋里的剔骨刀。刀身的重量坠在手里,像一个冰冷的锚点,将她从虚幻的眩晕感中稍稍拖回现实的地面。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阳光照在苍白的手背上,指关节处,那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僵硬感,如同最顽固的战争烙印。
梦?现实?界限在哪里?
或许,答案就在这钙化的骨头里,在这把冰冷沉重的刀上,在这片喧嚣陌生、却再也无法摆脱的世界里。她握紧了右手的刀柄,迈开脚步,拖着那条隐痛的腿,汇入了街上漠然流动的人潮。每一步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脚踝的刺痛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否认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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