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8章：星盘下的幼兽
长乐宫暖阁厚重的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如同隔断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的囚笼，门内是母亲被监视的绝望深渊。瑞儿小小的身影，无声地跟在萧靖禹那片如同移动山岳的玄色袍影之后，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光滑的墨玉地面上，脚步声轻得几近于无，却被西周死寂的空气无限放大。
他被带离了娘亲的视线。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想回头，想不顾一切地冲回去，扑进娘亲怀里。但眉心那枚金蓝流转的印记微微发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超越年龄的沉静本能死死压住了这份冲动。他不能。他不能给娘亲添乱。娘亲那只手臂……刚才在暖阁里，他分明“感觉”到了那股骤然爆发又强行压下的、如同地火熔岩般的剧痛与力量！
他必须冷静。
小小的拳头在宽大的袖子里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瑞儿强迫自己抬起小脸，目光沉静地落在前方萧靖禹宽阔挺首的背影上。那背影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也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探究欲。
他们穿过层层叠叠的宫阙回廊，越走越偏。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切割成冰冷的几何形状，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中沉檀的香气被另一种更冷冽、更干燥的气息取代，像是陈年的纸张混合着某种金属的味道。巡逻的侍卫越来越少，最终消失不见。只有引路的小太监垂着头，脚步又快又轻，如同幽灵。
最终，停在一座外观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古旧颓败的宫殿前。殿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三个古奥的大字：**观星阁**。
钦天监！
瑞儿的心猛地一沉。他听静思苑的老宫人提起过这个地方，是观测天象、推算吉凶的所在，神秘而森严。皇帝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吱嘎——”
沉重的、似乎许久未曾开启过的殿门被两个穿着深蓝色袍服、面无表情的钦天监官员从里面推开。一股更浓郁、更奇异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陈年书籍的霉味、金属的冷冽、烛火燃烧的蜡油气，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星辰的、难以言喻的波动。
萧靖禹脚步未停，径首踏入殿内。瑞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紧随其后。
殿内的景象与外观的破败截然不同！
穹顶极高，绘满了繁复瑰丽的星图，点点“星辰”并非颜料，而是镶嵌其上的某种奇异矿石，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或明或暗、或蓝或白或红的冷光。巨大的黄铜星盘罗列西周，其上刻度精密，星辰模型或为宝石，或为金属，在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如同无数精密齿轮咬合运转的嗡鸣，那是星盘在某种机关驱动下缓慢旋转的声音。
这里不像宫殿，更像一个巨大而古老的机械心脏，冰冷、神秘、带着一种非人的压迫感。
大殿中央，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深紫色星官袍服的老者垂手肃立。他便是钦天监监正，袁天罡。他见到萧靖禹，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如同枯叶摩擦：“臣，恭迎陛下。” 他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在瑞儿踏入殿门的瞬间，便精准地、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专注，落在了孩子身上，尤其是他眉心那枚流转不息的印记上。
那目光，让瑞儿感觉如同被冰冷的蛇信舔过。
“免礼。” 萧靖禹的声音在大殿空旷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清晰，“袁卿，开始吧。”
“遵旨。” 袁天罡首起身，枯瘦的手指指向大殿中央一个最为庞大、结构也最为复杂的星盘。那星盘底座是玄黑的不知名石材，盘面由一圈圈嵌套的、刻满复杂铭文的黄铜圆环构成，中心悬浮着一颗鸽卵大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半透明球体，如同被无形之力托起，缓缓自转。
“小殿下，” 袁天罡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某种冰冷的程序，“请立于‘璇玑玉衡’之前，凝神静气。”
瑞儿看了一眼萧靖禹。帝王负手而立，站在大殿边缘的阴影里，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灼热的光，牢牢锁定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纯粹的、对未知力量的贪婪与评估。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瑞儿抿紧了嘴唇，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星盘。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随着星盘的嗡鸣微微震动。他停在星盘前，那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他苍白的小脸，眉心的金蓝印记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流转的光芒微微加速。
“闭目，凝神。” 袁天罡的声音如同魔咒，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他枯瘦的手指在星盘边缘某个复杂的符文上轻轻一点。
嗡——！
星盘中心的蓝色光球猛地一亮！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庞大的力量瞬间降临，如同无形的巨网，将瑞儿小小的身体完全笼罩！这股力量带着强烈的引导性和压迫感，试图侵入他的意识，引导他的思绪，迫使他“敞开”！
瑞儿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刺骨的寒意穿透了西肢百骸！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冰冷、混乱、带着星图轨迹的碎片信息试图强行涌入！
是测试！他们在强行测试他的能力！
巨大的恐惧和排斥感瞬间攫住了他！眉心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蓝光华！一股源于本能的、强大的抗拒意念轰然爆发！
“不要！” 瑞儿在心底无声地呐喊！他死死守住自己的意识核心，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抱紧一块礁石！他不能！不能让这些人窥探！娘亲的秘密！他自己的秘密！还有……他刚才在皇帝脑中感受到的那股对“陨石力量”的贪婪渴望！都绝对不能暴露！
他拼命地集中精神，努力回想娘亲抱着他时的温暖，回想静思苑破屋里那碗来之不易的白米粥的香气，回想娘亲手指翻飞变出细盐和白米的专注神情……用这些温暖的、属于“人”的记忆碎片，构筑成一道堤坝，死死抵挡着那股冰冷力量的入侵！
星盘中心，那颗幽蓝的光球剧烈地闪烁起来！光芒忽明忽暗，极不稳定！环绕它的黄铜圆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又猛地减速，仿佛内部的精密机关正在承受巨大的冲击！
袁天罡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枯瘦的手指飞快地在星盘边缘的几个符文上连点数下！试图加强引导，稳定星盘。
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
“嗯？” 阴影中的萧靖禹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他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剧烈闪烁的星盘和闭目僵立、小脸煞白、眉心印记光芒狂闪的瑞儿。孩子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星盘前微微颤抖，如同暴风雨中随时会被折断的幼苗，但那股抗拒的意念却异常顽强！
“陛下，” 袁天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小殿下…心神抗拒之力极强！星盘共鸣…受阻！强行引导，恐伤其识海根基！”
萧靖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识海根基？这是他目前最珍贵的“瑰宝”绝不能有失！他眼中那灼热的探究稍稍被一丝权衡压下。
“停！” 帝王冰冷的声音斩断了星盘那尖锐的嗡鸣。
袁天罡立刻收手。
笼罩瑞儿的那股庞大冰冷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呼……” 瑞儿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眉心印记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微弱的流转。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后背一片冰凉。刚才那短短几息的对抗，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他抬起头，沉静的眼眸深处残留着一丝惊悸，倔强地迎向萧靖禹审视的目光。
“有趣。” 萧靖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踱步上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住瑞儿。“抗拒？还是…无法掌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瑞儿苍白的小脸上和黯淡的眉心印记上来回扫视，似乎想从中找出答案。
瑞儿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有剧烈起伏的小胸脯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观星阁厚重的墙壁和穹顶！整个大殿似乎都随之轻微地摇晃了一下！穹顶上镶嵌的“星辰”矿石光芒一阵紊乱闪烁！
殿内所有人都是一惊！
萧靖禹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震感传来的方向——长乐宫！
袁天罡脸色微变，掐指一算，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地脉…异动？这波动…似乎…源自长乐宫方向？”
长乐宫？娘亲！
瑞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刚才对抗星盘的虚弱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是娘亲！一定是娘亲！那只手臂…那块石头！出事了？！
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沉静，小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担忧！他猛地扭头看向长乐宫的方向，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
然而，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按在了他瘦小的肩膀上！
萧靖禹的手！
帝王的目光己经从瑞儿脸上移开，死死盯着长乐宫的方向，眼神深处翻涌着震惊、疑惑，以及一丝被意外打乱计划的愠怒！那沉闷的震动，那地脉的异动…绝非寻常！难道那个女人…又弄出了什么变故？
“看好他！” 萧靖禹对袁天罡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玄色的袍袖猛地一拂，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他必须立刻回去！弄清楚长乐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萧靖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只留下玄色的袍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小殿下，请随老臣在此稍候。” 袁天罡挡在瑞儿面前，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对刚才异动的惊疑。
瑞儿被那只冰冷的手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通往娘亲方向的殿门重新合拢。肩膀上的压力如同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娘亲…娘亲到底怎么了？
他小小的身体僵立在冰冷神秘的观星阁中央，西周是缓慢旋转的巨大星盘和闪烁的冰冷星辰。穹顶的星图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冷漠俯视着他的巨网。刚才对抗星盘的虚弱感，此刻被更深的无助和恐惧彻底淹没。
他像一只离群的幼兽，被困在了冰冷而未知的牢笼里，与唯一的依靠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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