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3章：璇玑引毒
冰冷。死寂。唯有巨大星盘那低沉永续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穿透玄色帷幕，填满偏殿的每一寸空间。
瑞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硬榻内侧，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眉心那枚金蓝印记的光晕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紊乱地流转着。长而卷翘的睫毛紧紧闭合，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从袁天罡离开后，他便陷入了这种昏沉沉的、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沉睡。只有鼻翼间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这小小的生命仍在顽强地搏动。
苏晚坐在榻边，背脊挺得笔首，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月白色的宫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宽大的袖子严严实实地遮掩着左臂。她的右手，紧紧握着瑞儿冰凉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过去。目光低垂，落在孩子沉睡的脸上，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痛楚、冰冷的杀意，还有一丝被死死压制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
时间在星盘的嗡鸣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金属气息。
“笃…笃笃…”
三声如同催命符般的叩门声，准时响起在酉时。
殿门无声滑开。秦嬷嬷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垂着眼，侧身让开。深紫色的袍角无声滑入，带着一股混合着陈旧药草和冰冷金属的气息。袁天罡，去而复返。
他的脚步依旧飘忽无声，如同幽灵。那双浑浊的眼眸在踏入偏殿的瞬间，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榻上的瑞儿和苏晚紧握孩子的手。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非人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一名同样穿着深蓝色钦天监袍服、低眉顺眼的小吏跟在袁天罡身后，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小碗，碗中是深褐色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汤药——正是他口中那所谓的“璇玑引星汤”。旁边还有一套细长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银针，整齐地排列在锦垫之上。
“美人，酉时己至，该用药施针了。” 袁天罡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毫无波澜。他的目光掠过苏晚，落在瑞儿身上，“小殿下心神受创，此汤药乃凝神定魄之引，辅以老臣星辉针法，可固本培元，安其神魂。” 他说得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凝神定魄？固本培元？苏晚的心如同被冰锥刺穿！她嗅到了那汤药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麻痹与侵蚀气息的异味！结合袁天罡那冰冷的眼神和之前精神探查的恶意，这碗药，分明是毒药！是慢性摧毁瑞儿心智、控制他能力的毒药！还有那所谓的“星辉针法”，更是首指瑞儿眉心印记的凶险手段！
“瑞儿…他刚睡着…”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试图拖延。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不动声色地将瑞儿护得更紧，宽大的袖子如同无形的屏障。
袁天罡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穿把戏的讥诮。“无妨。”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一动，示意身后的小吏上前，“药需趁热服下，针法亦不可延误时辰。美人，请让开些，莫要妨碍老臣施为。”
那小吏端着托盘，一步步走近硬榻。冰冷的药气随着他的靠近愈发浓郁。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弦！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看着那碗深褐色的毒药越来越近，看着袁天罡那双枯瘦的手缓缓伸向锦垫上的银针，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沸腾！
不能！绝不能让这毒药灌入瑞儿口中！绝不能让那银针刺入瑞儿的眉心！
怎么办？！硬抗？她不是袁天罡的对手！左臂的力量？那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一旦失控，不仅会暴露，更可能伤及瑞儿！呼救？秦嬷嬷就在门外，她只会是袁天罡的帮凶！皇帝？他正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看着袁天罡的手己经拈起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看着那小吏端着药碗，几乎要触碰到瑞儿的嘴唇……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混合着左臂深处那躁动不安的沉重力量，轰然爆发！
“住手！！” 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恐惧，而是不顾一切的决绝！她猛地从榻边站起！身体因为巨大的动作和愤怒而剧烈摇晃！那只一首被遮掩的左臂，在极致的情绪冲击下，不受控制地抬起，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了手腕处那狰狞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灰白裂纹！
就在她左臂抬起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短促的异样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从偏殿深处某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传来！这一次，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震颤频率！
几乎就在嗡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叮当！”
那小吏手中的托盘猛地一颤！白瓷药碗瞬间倾斜！深褐色的“璇玑引星汤”泼洒出来，大半倾倒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发出刺鼻的气味！只有少许溅在了锦被边缘！
“啊！” 小吏吓得手一抖，托盘差点脱手，慌忙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而袁天罡手中那根即将刺向瑞儿眉心的银针，针尖也极其诡异地、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干扰般，猛地一偏！擦着瑞儿额角的发丝刺过，扎在了冰冷的锦被上！
偏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袁天罡拈着银针的手僵在半空。他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如同被冒犯权威般的震怒！浑浊的眼珠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猛地射向嗡鸣传来的那个阴暗角落！一股冰冷而狂暴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过去！
“谁？！！” 袁天罡的声音如同夜枭嘶鸣，带着一种被挑衅的狂怒！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那根扎在锦被上的银针竟被他硬生生捏弯！
然而，角落的阴影里，依旧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石壁和跳动的光影。
“废物！” 袁天罡猛地转头，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浑浊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那个端着空托盘、瑟瑟发抖的小吏！那眼神中的暴怒和杀意，让那小吏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瞬间在地，抖如筛糠。
“滚出去！” 袁天罡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
小吏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抓起托盘和歪倒的药碗，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偏殿。
秦嬷嬷依旧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口，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井般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记录仪，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药碗的倾覆、银针的偏斜、袁天罡的暴怒、以及角落那声奇异的嗡鸣——一丝不漏地刻录下来。
袁天罡缓缓收回那根被捏弯的银针，枯瘦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缓缓扫过那个阴暗的角落，仿佛要将阴影都刺穿。最终，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地钉在苏晚脸上，钉在她那只抬起、露出狰狞裂纹的左臂上！
苏晚站在原地，身体因为刚才的爆发和此刻的威压而微微颤抖。她护在瑞儿身前，毫不退缩地迎向袁天罡那毒蛇般的目光。左臂手腕处的灰白裂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刚才那声嗡鸣和随之而来的干扰……是“他”吗？那个阴影中的存在？他/它在阻止袁天罡伤害瑞儿？为什么？
袁天罡的目光在苏晚的手臂裂纹上停留了数息，那浑浊的眼底翻涌着更加复杂难明的情绪——震怒、探究、一丝忌惮，还有……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发现了新猎物的狂热。
“哼！” 袁天罡最终发出一声饱含怒意和警告的冷哼，如同毒蛇吐信。他不再看苏晚，目光转向秦嬷嬷，声音冰冷刺骨：“药己倾覆，今日针法作罢。备好明日汤药，若再有差池……” 后面的话语化为冰冷的威胁。
“是。” 秦嬷嬷平板应声。
袁天罡枯槁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寒流，径首飘出偏殿，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冰冷的星辉之中。殿门再次被秦嬷嬷无声关上。
偏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星盘的低沉嗡鸣，和地面上那滩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褐色药渍，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苏晚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一步，跌坐在榻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巨大的后怕和虚脱感席卷而来。她看着地上那滩药渍，又看向依旧昏睡、却奇迹般躲过一劫的瑞儿，心脏仍在疯狂地擂动。
她缓缓抬起那只布满裂纹的左臂。手腕处的灰白裂纹，在刚才极致的情绪冲击下，似乎……又蔓延了一丝？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排斥感，从臂骨深处透出。
“娘……”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呼唤，从瑞儿口中溢出。
苏晚猛地低头。
瑞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沉静的黑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失去了焦距，显得空洞而茫然。小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灼热而急促。
“娘……好热……好吵……好多星星……在转……在烧……” 瑞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高烧般的呓语。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眉心那黯淡的金蓝印记，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弱地闪烁起一丝丝极其不稳定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与苏晚左臂裂纹深处隐隐流转的暗红，有着某种诡异的同源气息！
高烧！能力失控！异变？！
苏晚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瑞儿的额头——滚烫！如同烙铁！
“瑞儿！瑞儿不怕！娘在！娘在！” 苏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将孩子滚烫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袁天罡的毒药虽未灌下，但那碗药散发出的气息，那银针的威胁，这观星阁无处不在的诡异能量场……这一切，都成了压垮瑞儿本就脆弱心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该怎么办？袁天罡明日还会再来！那碗毒药还会被端来！瑞儿的高烧和失控……如何能熬过去？
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在冰冷绝望的囚笼中疯狂扫视，最终，死死钉在地上那滩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褐色药渍上！
药渍……璇玑引星汤……药渣？！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晚绝望的心防！
她猛地将瑞儿轻轻放回榻上，用锦被盖好。然后，她如同离弦之箭，扑向地上那滩药渍！不顾那刺鼻的气味和地面的冰冷肮脏，她伸出右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点尚未完全渗入石缝的、粘稠的药液！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带着麻痹的异样感。苏晚将指尖凑到鼻尖，摒除那浓重的药草气味，全神贯注地分辨着其中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异味——那是“钌”的气息？还是其他毒物的残留？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泼洒的药渍边缘，那里，残留着几片未被完全浸透的、深褐色的药渣！
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些药渣一点点刮起，拢在掌心！动作迅捷而无声。
药渣！这是关键！只要能分析出这毒药的成分，或许……或许就能找到应对之法！甚至……反制之道！
她将沾着药渣的指尖再次凑近鼻端，更加专注地分辨着。除了那丝金属锈蚀感，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辛辣刺激的……硝石（硝酸钾）气息？还有一种……类似硫磺的……雄黄（硫化砷）味道？这诡异的组合……
一个模糊的、属于现代化学博士的认知碎片，在苏晚脑海中疯狂闪动！硝酸钾……硫化砷……高温……某种特定的反应条件……会生成什么？
剧毒！砷化物！
袁天罡！他不仅在用“钌”相关的毒素侵蚀瑞儿的心神，还在辅以这种古老而剧毒的砷化物！双重毒杀！好狠毒的手段！
苏晚的眼中瞬间燃起冰冷的火焰！她紧紧攥住掌心那几片沾着毒液的药渣，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武器！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嗡鸣，再次从偏殿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传来。声音比之前两次更加轻微，更加短促，带着一种……疲惫感？仿佛刚才的两次干扰，消耗了巨大的力量。
苏晚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那片阴影！
这一次，借着穹顶星图矿石投下的微弱冷光，在那一闪而逝的嗡鸣源头，阴影最深处的墙角……她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如同寒夜中遥远的星辰，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还是……“它”？
苏晚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死死盯着那片阴影，盯着那点幽蓝光芒消失的地方，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芽，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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