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方的指尖还抵着蒙秀的掌心，她手心里的温度透过星纱的刺痛漫上来。
地底裂痕里那半幅石阵的轮廓在视线里忽明忽暗，像被黑雾揉皱的绢帛。
他深吸一口气，泥土里翻涌着铁锈味——是灵气逆流的征兆。
"阿秀，牵着我。"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铲，指腹蹭过铲柄上母亲刻的"承露"二字。
蒙秀立刻攥紧他的袖口，银瞳里晃着碎金般的光："我跟着阿方哥，地底下的虫虫都不敢咬你。"
更鼓叔扛着铜鼓走在最前，鼓面的发丝在夜风中轻颤，每一根都泛着幽白的光。
赤芝童摇摇晃晃跟在他脚边，嫩叶上的露珠"啪嗒"掉在裂痕边缘，溅起一小簇绿光——那是药灵的眼泪。
裂痕比凌方想象中更深。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地面，星纱便灼得眼眶生疼。
石阵的纹路在地下三尺处蜿蜒，原本该是青苍色的符文被黑紫色的蚀痕啃噬得千疮百孔，像被虫蛀的经卷。"是终律黑气......"他倒抽一口冷气，"和奇石里的那缕，同源。"
蒙秀跪下来，小手指轻轻戳了戳裂痕。
地底突然传来闷响，她肩胛处的旧痕"嘶"地渗出血珠——那是前世被山魅撕咬留下的印记。
凌方心疼地扯下衣角要给她包扎，却见她歪头笑："不疼的，像阿方哥煎药时，药罐咕嘟咕嘟冒热气。"
更鼓叔突然蹲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抚过裂痕边缘的泥土。
铜鼓被他轻轻放在裂痕正上方，鼓面恰好盖住最大的一块蚀痕。"西十年前，我师父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说，"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这鼓不是更鼓，是地脉的喉舌。
敲错一个音，地气就乱，寨子里故去的人......"他喉结动了动，"就找不着回山的路。"
凌方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这些年每夜子时准时响起的鼓声，想起寨里老人总说"更鼓叔敲的不是更，是给地底的信"——原来那信，是传给阵法的暗码。
"叔，"他伸手按住更鼓叔的手背，"能再敲一次么？
按您守夜时的调子。"
更鼓叔抬头看他，月光落进他浑浊的眼睛里，像落进一口老井。
他缓缓举起鼓槌，悬在半空又放下："这调子，我师父传我，我传不下去......"
"您传给我。"凌方把药笺掏出来，上面"古律七式"的字迹被露水洇开，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我娘的药笺里记着，地脉守夜人的鼓点，本就是阵的呼吸。"
更鼓叔的手颤了颤。
他重新握紧鼓槌，槌尖在鼓面轻叩三下——那是子时初刻的定音。
凌方闭目引动灵力，按照"音壤化生"口诀将鼓波往土里送。
银脉在脚下发烫，像无数条小蛇顺着他的血脉往上钻，他咬着牙将灵力凝成细网，把鼓波裹进网里。
"阿方哥！"蒙秀突然拽他的袖子。
他睁眼，只见赤芝童正站在铜鼓前，头顶嫩叶与鼓面共振出细小的涟漪。
其他药灵不知何时围了过来：七叶一枝花的叶子排成七瓣，还阳草的茎秆织成桥，断肠草的蓝花瓣旋成漩涡——竟摆出个八卦形状。
"它们在......给鼓波引路。"蒙秀的声音带着惊喜，"像我教它们认药时，排着队等阿方哥摸头。"
地底传来"咔嚓"一声。
凌方的星纱突然清明，石阵的蚀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下面青苍的底色。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裂痕深处的黑气突然暴涌，像条被惊醒的毒蛇，首往蒙秀的方向窜！
"秀儿！"凌方想也不想扑过去，却被一道虚影拦住。
牙五婶的身影从双碑后浮出来，她腰间的骨铃"叮铃"作响，与鼓声共鸣成一片清越的响。"死壤托得住。"她朝凌方笑，那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脸——和寨里老照片上的巫医阿婆一模一样，"这些年我守着双碑，等的就是今天。"
黑气撞在牙五婶身上，像撞在棉絮里。
蒙秀趁机盘腿坐上奇石，银瞳里星河翻涌。
她轻轻哼起一支调子，凌方听得眼眶发热——那是寨里老人常说的《守阵女》，只余下三句残调："阵眼明，星子落，守到春深药复生。"
三股力量在裂痕上方交汇：鼓波如潮，药灵为舟，牙五婶的死壤是底，蒙秀的歌声是帆。
凌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咔嗒"一响，系统提示音炸成一片：【检测到主阵共鸣频率，可尝试"三重赋灵"：需宿主、阵眼守护者、地脉执守者同频共振】
他转头看向更鼓叔。
老人正盯着鼓槌上的红绳——那是他师父当年系的，如今己经褪成浅粉。"西十年，"他突然说，"我敲坏三面鼓，磨破十二双鞋，就怕这调子断了。"他把鼓槌塞进凌方手里，"现在，这调子该由你续了。"
凌方接过鼓槌的瞬间，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热——那是更鼓叔西十年的体温。
蒙秀爬过来，小手覆在他手背："我哼调，阿方哥敲鼓，就像我们给药灵唱安眠曲。"牙五婶的虚影轻轻覆在鼓面上，骨铃的震颤透过鼓皮传来，像母亲拍着婴儿的背。
赤芝童"吱呀"叫着攀上奇石，嫩叶尖正好对准鼓心。
第一槌落下。
地脉图在裂痕里炸开金光，像有人在地下撒了把星星。
奇石"轰"地升起来，悬浮在众人头顶，银脉金纹流转如活物。
阴阳双生碑"咔"地裂开，化为万千光粒，缠绕着生死藤盘旋上升，竟在半空转出个旋转的漩涡——那是"活阵之眼"。
系统提示音震得他耳膜发疼：【洞天芥圃升至洞天境圆满，"人田阵共鸣"激活，可短时操控地脉律动】凌方的灵力如决堤的河，顺着鼓波往地底灌去。
他看见石阵的纹路正一寸寸完整，最终拼出幅云崖地脉图，所有脉络都指向仙谷最深处——那里有团雾，雾里有只眼，叫"时寂之眼"。
更鼓叔退到田埂上，背影像株被风刮弯的老松。
凌方的余光瞥见他抬起手，又缓缓放下——那是他西十年来，第一次，没在子时敲鼓。
晨雾漫上来时，鼓槌还攥在凌方手里。
蒙秀蜷在他腿上睡着了，肩胛的血痕己经结了痂。
赤芝童趴在奇石上，嫩叶上沾着晨露，像替所有被唤醒的药灵，轻轻打着鼾。
牙五婶的虚影渐渐淡去，临消失前她指了指仙谷方向："山魅要醒了。"
凌方抬头。
仙谷雾霭深处，有道灰影缓缓抬手。
那影子握着支断裂的判官笔，笔尖滴着黑血，在雾里画出个扭曲的"终"字。
他抱紧蒙秀，把鼓槌攥得更紧。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灵田的银脉突然又颤了一下。
这次，是欢喜的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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