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露水顺着银藤叶尖滴落,在凌方手背砸出个冰凉的小水洼。
他刚要抬手抹脸,牙三爷的吼声又炸了开来:“都给我围紧喽!这邪门碑阵占了灵田风水,今天不砸了它——”
话音戛然而止。
老村长举着火把的手僵在半空。
七座青石碑像七柄淬了银霜的剑,从晨雾里首首刺进他眼底。
银藤绕着碑身攀到顶,每片叶子都坠着露珠,在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倒像是谁往碑上撒了把星星。
最前头那盏蓝灯还燃着,火苗舔着灯芯,把碑面的续命纹映得活过来似的,一圈圈银纹从碑底爬到碑顶,又顺着银藤往灵田深处钻。
“这、这是……”春秀爹攥着锄头的指节发白,“我昨儿后半夜巡田,这儿还光溜溜的,咋一夜间就长了碑?”
“邪祟作怪!”二狗子举着扁担往前挤,“我阿婆说过,活人不立碑,立碑招阴魂——”
“阴魂?”
清清脆脆的童音从碑阵中央飘出来。
小守不知何时站在了七碑中间,她本就瘦得像根芦柴棒,此刻被银藤影子一衬,更显得单薄。
可那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爹娘也在这儿。他们不是鬼,是守田人。”
“胡言!”牙三爷火把一扬,火星子劈里啪啦溅在青石板上,“我爹那代哪有什么守田人?当年说要填了地缝建晒谷场,是你爹非拦着说‘地底下有宝贝’,结果呢?”他喉咙里滚出声闷咳,“你娘难产那天,地缝里冒黑水,你爹抱着你跪在地头求了整宿——要真有守田人,能让你娘血崩而亡?”
小守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蓝灯拉得老长,在碑座下与另一道影子叠在一起——是她娘的银镯子印子,是她爹的竹编药篓印子。
“我能看见。”她抬起头,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我能看见他们在田里走,给灵根浇水,替藤子驱虫。阿方哥哥说,守田人不是死了,是换种方式活着。”
“混话!”牙三爷的火把“啪”地砸在田埂上,火星子溅到银藤上,竟“滋”地冒起阵白烟。
他喘得像拉风箱,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不知何时,田埂上多了道佝偻的身影。
牙三奶拄着枣木拐杖,右手攥着团黑黢黢的布,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她的银发散在肩头,没像往常那样盘得整整齐齐,倒像是急急忙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的。
“他三爷。”她的声音比晨雾还轻,“你爹瞒了一辈子的事,该见天日了。”
“阿奶?”凌方下意识要扶,却见牙三奶摆了摆手。
她缓缓展开手里的布,露出卷边缘焦黑的血书,字迹被岁月泡得斑驳,却能看出是用血写的:“癸卯年七月初七,田将溃,七人自请埋骨。非童,皆成年。一人割腕引血,六人断指护根。立誓:名不传,碑不刻,魂守田。”
“癸卯年……”更鼓爷突然踉跄着跪下来,脑门重重磕在泥地上,“是我爹说的那个‘大旱年’!那年我才三岁,我爹半夜把我塞进米缸,说‘莫哭莫动,等鸡叫’。后来我听见他们唱《守土谣》,调儿哑得像破锣,可一句没落——”他抬起头,脸上全是泥,“我爹说,那夜,他们自己跳进了地缝里的坑。”
牙三爷的火把“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血书上最后一行字,喉结动了又动——那七个歪歪扭扭的签名里,第西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爹总说“走丢在山里头”的“老伙计”。
“你爹不是走丢的。”牙三奶抚过血书上的焦痕,“那年地缝漏了灵气,灵田要枯。你爹跟六个汉子商量了三宿,说‘活人能挪,灵根挪不了’。他们用自家血喂灵根,又把骨头埋在地脉节点上……”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露,“你娘走前跟我说,你爹托梦了,说碑该立了,名该刻了。”
凌方摸出怀里的炭笔。
不知何时,第八块青石板己经被老石匠悄悄搬了过来,就搁在七碑旁。
他蹲下身,笔尖轻轻触到石板:“牙大叔,我帮您刻。”
“不准刻!”牙三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扑过来抢石板。
可他的手刚碰到石板边缘,却突然顿住——石板上不知何时凝了层薄露,映出他发红的眼。
他猛地抽回手,指甲掐进掌心,“我爹要是知道我给立碑……”
“他等这天等了六十年。”牙三奶把血书塞进他手里,“你摸摸这纸,边角的焦痕是他跳坑前烧的,说‘要是哪天碑立了,就把这个给娃看’。”
晨风吹过,血书轻轻翻页。
牙三爷突然想起,小时候总见爹蹲在田头,对着泥土絮絮叨叨;想起他临终前攥着自己的手,说“对不住灵田”;想起上个月他翻旧木箱,发现爹的蓝布衫里缝着截断指,包得方方正正。
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接过凌方递来的炭笔。
笔尖触到石板时,手抖得厉害,第一笔下去,“牙”字的撇画成了蚯蚓。
凌方没说话,只蹲在旁边,用掌心托着石板,像托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第二笔更稳了些。
“守田人之一”几个小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刻碑匠的字都深。
刚写完最后一笔,地脉突然动了。
银藤上的露珠“簌簌”落进土里,七道银光从七碑底部窜出来,汇成条银龙,“轰”地钻进新碑。
“嗡——”
凌方怀里的奇石震得他胸口发疼。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检测到守田魂契补全,洞天境(初期)稳固。”他抬头,正看见阿嘹带着村民列队而来,每人手里都捧着盏油灯。
小守站在最前头,双手比出《破茧谣》的起式——那是只有寨里巫医才会的形谣,每个手势都像在拨弄看不见的琴弦。
“跟我学。”凌方用手语比出第一式。
他的手指刚动,地脉里的灵气就跟着动了;他的手腕转半圈,银藤上的露珠就跟着转半圈。
百人手势渐齐,八座碑突然同时亮起,银藤“刷”地窜上半空,织成张银色光网,将灵田严严实实罩住。
“先祖结界生成。”奇石的提示音里带着点笑意,“可抵御山魅侵扰,时效与守田人魂契强度挂钩。”
月亮爬上后山时,凌方蹲在碑阵边缘,用刀尖在第九块石板上划字。
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阿眠”两个字上,把墨色晕开些,倒像是谁落了滴泪。
“她还没回来。”小守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可田里,己经有人替她守着了。”
凌方抬头。
月光下,七座老碑的虚影缓缓移动,竟围成个小圈,将刻着“阿眠”的新碑护在中央。
奇石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检测到‘双向守望’,时寂之眼稳定性+3。”
老秋千在不远处无风自荡,吱呀声像首没唱完的谣。
凌方伸手摸向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的印子,“阿眠”二字正缓缓渗入皮肤,像要刻进骨血里。
他望着灵田深处的薄雾,那里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跑,发梢沾着银藤的光。
“阿方哥哥——”
虚空中飘来半句呼唤,混着晨露与草药的香。
(http://www.220book.com/book/UNF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