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的火塘烧得正旺，松枝在铁架上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到房梁下又簌簌落回灰里。
凌方跨进门时，后颈还沾着夜露的凉，鼻尖却先撞进满屋烟火气——有老旱烟的辛辣，有妇女身上蓝靛染的土布香，还有角落里黄经理身上那股不属于寨子的檀木香水味。
"坐。"寨老的烟杆在八仙桌上敲出脆响，铜烟嘴撞在木纹里，像敲在凌方心上。
他这才注意到，平时只坐宗族长辈的主位下，竟挤了小半屋子人：抱孩子的妇人、扛锄头的后生，连前日在牙三婆床前掉眼泪的小满都缩在门后，手指绞着靛蓝围裙角。
"独术不成医，独药不成寨。"寨老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石板，"你救了牙三婆，是积德；可你娘留下的药田，藏着能起死回生的宝贝，却捂着掖着——"他突然拍桌，茶碗跳起来又砸下去，"云崖寨的规矩，是共山共水共活路！"
议论声哄地炸开。
凌方瞥见人群后黄经理的嘴角翘了翘，那抹弧度像条毒蛇信子。
果然，下一刻就有浑浊的男声混进来："听说那药得童女守炉炼......"
"阿爹。"蒙秀的小手突然攥紧他衣角。
他低头，见小仙童的睫毛在发抖，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缩成两粒受惊的黑葡萄。
她听懂了，听懂"童女"二字里藏的刀。
凌方喉结动了动，掌心慢慢覆上她发顶的银铃，铃铛轻响，像在给她压惊。
"各位叔伯婶子。"他首起腰，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分，"我娘走的时候，给我留了本册子。"从怀里掏出泛黄的手抄本，封皮上"云崖草药养生十三法"几个字被磨得发亮，"不是什么秘方，是咱们寨子里土生土长的常识。"
翻页声沙沙响。
玉芝叶片的轮廓被墨线描得清晰，旁边注着"取嫩叶三钱，粳米同煮可养心"；荧光苔的图谱下画着竹筛，写"阴干研粉，与枇杷蜜调服清肺"；连田边最常见的雾根藤都占了半页，"取根须五寸，睡前煮水泡脚安神"。
更妙的是每味药后面都跟着"简易培育法"：腐叶土要晒七日，浇水需用晨露，搭棚要留三分荫——正是灵田外围低阶灵植的凡间种植技巧，既真实管用，又断了人想复制灵效的念头。
寨老的烟杆停在半空。
他翻得很慢，指腹擦过玉芝图上的墨点，像在摸自家田埂的老树根。"那你田里的'神光'，又是何故？"
凌方早等着这一问。
他蹲下身，把蒙秀拉到身前："秀秀天生能感草木悲喜。"小仙童仰起脸，发顶银铃轻晃，"她唱的山歌唱到药草心里，药就长得精神些。"他扫过人群里若有所思的岩峒，"就像咱们唱《催谷调》稻子抽穗快，唱《润花腔》桃花开得密——"
"《峒歌谱》有载：'心净则药清，音和则土润'。"岩峒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个总在山坳里唱古调的后生不知何时站到了火塘边，怀里抱着半人高的骨笛，"我阿公说，祖宗传下的调子，原就是和草木说的话。"
骨笛的第一声呜咽漫开时，凌方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那调子他听过，是岩峒在春分祭山时吹的《润土调》，可此刻多了几分清润，像山涧水漫过青石板。
蒙秀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松开凌方的手，踮着脚就跟着唱："坡上草，莫畏寒，阿妹唱支暖身歌......"
两个声音绞在一起，像两股山风绕着松枝打旋。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不知谁喊了句"看荧光苔！"凌方转头，见药田边缘那片常被孩子们摘来玩的苔藓正泛着幽蓝的光，比往日亮了三倍，像撒了把星星在地上。
"祖宗显灵了！"有老奶抹起眼泪。
寨老的烟杆"当"地砸在桌上，这次不是怒，是震："好，好个以歌养田！"
黄经理的檀木香水味突然刺进鼻腔。
凌方转头，正撞见他黑着脸往门外挤，皮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
他走得太急，怀里的笔记本掉出来，凌方眼尖地瞥见封皮内侧印着"宏远地产勘探部"——原来不是药材商，是地产商的探子。
散会时己近三更。
凌方蹲在院门口搓药，蒙秀趴在他背上数星星。
手机突然震起来，一条匿名短信跳出来："别以为开个农家乐就能挡住开发。
地皮估值己报上去。"归属地显示省城宏远集团，那个在新闻里拆了三个古寨建度假村的公司。
"秀秀，咱们得把药田的门闩再紧些。"他摸着怀里的奇石，那石头最近总发烫，像有心跳。
系统界面在脑海里亮起，他输入"灵田开放权限：初级观光"，奇石突然震颤，药田边缘腾起淡雾，在月光下泛着银辉——游客眼里的灵光，不过是灵气折射的幻象罢了。
又让蒙秀录了段"安神童谣"："月光光，照药床，小草睡，梦香香......"做成小音箱插在田埂上。
系统提示音轻响："民心灵蕴日均+25，灵耕境圆满进度+7%。"他摸了摸蒙秀的小脑袋，这孩子的歌声，到底还是成了最好的护田符。
开业那日，晨光刚爬上寨门。
小满穿着绣凤凰的土布裙当导游，脖子上挂着铜铃，说话都带着笑："各位看这荧光苔，夜里会发光，咱们阿方说这叫'云崖星'......"岩峒坐在石台上吹骨笛，《润土调》裹着山风钻进游客耳朵里。
蒙秀坐在药锄旁，晃着小脚丫唱童谣，脚边的雾根藤长得比往日更旺，藤蔓绕着她的小布鞋打了个结。
凌方站在田头，手机里是刚收到的卫星图。
黄经理的越野车停在地缝入口，车旁立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测绘仪的红点正对准灵田方向。
他握紧药锄，锄柄上还沾着晨露的凉。
蒙秀忽然拽他衣角，仰着脸笑："爹爹，他们要的不是药方，是这块地的魂。"
"那咱们......"凌方低头，见小仙童眼睛里闪着和药田一样的光，"把魂藏得更深一点？"
话音未落，田埂下传来细微的响动。
他蹲下身，见那块奇石正缓缓下沉，一寸，两寸，最后没入地脉，只留个浅坑，像大地轻轻合上了眼。
傍晚时分，有个拿单反的游客追着晚霞跑。
他举着相机对准药田，镜头里，淡雾裹着夕阳，荧光苔的蓝光和晚霞的金红缠在一起，像谁把彩虹揉碎了撒在地里。
他按下快门时，没注意到田埂边的小音箱里，蒙秀的童谣正轻轻飘出来："星子落，月升梢，云崖的魂，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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