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方是被蒙秀的小银铃晃醒的。
晨光透过竹帘在床沿投下碎金，怀里的小身子动了动，发顶的银铃跟着轻响。
他昨晚回来得晚，给蒙秀洗过脸就歪在竹椅上打盹，此时后腰硌得生疼，却先低头去看蒙秀——她蜷成只小猫，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嘴里还含含糊糊念着："破壤破壤......"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摸向床头的粗陶药罐。
罐里还温着半盏安神汤，是昨夜从青崖仙谷带回来的灵泉熬的。
老巫堂那滴蠕动的黑水被他封在铜盒里，此刻正压在枕头底下，隔着布料都能感到微微的痒——像有虫子在啃噬他的神经。
"爹爹醒啦？"蒙秀突然睁眼，小手揉着眼睛坐起来，"我们今天去阿婆的旧箱子吗？"
凌方被她的亮眼睛晃得一怔，想起昨夜在老巫堂，神像后墙那幅褪色的巫傩壁画。
画里祭司手持的木简纹路，与蒙秀哼唱的《分壤谣》节奏严丝合缝。
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药田的根在土里，土的根在歌里"，他翻遍旧书箱只找到半卷虫蛀的古谱，如今想来，那谱子缺的正是蒙秀说的"破秽篇"。
"先不急。"他把蒙秀抱到膝上，指腹蹭了蹭她发间的银铃，"我想起寨里还有位歌婆，细鸾阿婆。
你阿嫲生前说过，她年轻时能唱全十三调古谣。"
蒙秀歪头："歌婆？"
"对。"凌方起身翻出药篓，"但她十年前突然失声了。"
细鸾阿婆的吊脚楼在寨尾，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
凌方蹲在竹篱外时，正看见小满踮着脚往门楣上挂艾草——那是牙三婆的孙女，扎着两根麻花辫，见了他眼睛一亮："凌哥！
你又来送药？"
"帮我捎碗汤。"凌方揭开随身携带的陶盅，里面浮着几茎金线莲，"开音汤，木蝴蝶配蜂蜜蒸梨，对嗓子好。"
小满接过时手指缩了缩："阿婆这十年都没说过话......"
"试试。"凌方把盅塞到她手里，"每天辰时送，连送三天。"
第三夜，凌方在灵田边翻晒青蜕茯。
月光漫过田埂，蒙秀蹲在田垄间数萤火虫，突然拽他裤脚："爹爹，有声音！"
他竖起耳朵。
夜风裹着若有若无的哼鸣，像老蝉蜕壳时的震颤，又像山溪漫过碎石——是段不成调的古谣。
"是细鸾阿婆！"小满从篱笆外冲进来，手里举着手机，"今早她喝了汤，夜里说梦话！
我录下来了！"
凌方接过手机，按下播放键。
沙哑的呓语混着夜露的湿意漫出来："秽生土不载......"
蒙秀突然跳起来，小胳膊圈住他脖子跟着唱："破壤破壤，坏种莫长......"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时，凌方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手机里的音波和蒙秀的童声在空气中荡开涟漪，连灵田里的赤血玉芝都跟着轻轻摇晃——频率完全共振。
"不是病。"他攥紧手机，"是音锁。"
蒙秀歪头："音锁？"
"巫傩传承者防谣语外泄的法子。"凌方想起母亲笔记里的只言片语，"自封声脉，除非有人用同等的'信物'交换。"
第西日清晨，凌方在细鸾阿婆门前放下十包茶包。
茶是灵田产的野茶，掺了微量青蜕茯——这东西能镇梦魇，他试过，给寨里失眠的老人喝了都管用。
茶包旁压着张字条："治梦魇，换一段谣。"
风掀起竹帘时，他看见门里有影子晃了晃。
当夜起风了。
凌方在药庐里捣药，蒙秀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突然"咔嗒"一声，门缝里塞进来张纸。
他捡起来，泛黄的纸页上是颤抖的字迹："秽生土不载，歌落刃自开；三滴洗心露，一引断影来。"
蒙秀凑过来看，小手指点着字："爹爹，这是《破秽篇》！"
凌方的手在抖。
他想起老巫堂那滴黑水，想起地缝里蜿蜒的黑流，想起系统提示的"影饲·伪田共鸣"——这西句，正是破局的钥匙。
"凌哥！凌哥！"
天刚擦亮，小满的喊声撞碎了晨雾。
凌方抱着蒙秀冲出门，见她跑得膝盖都沾了泥："歌婆今早咳血了！
她说'音门开了，债就来了'！"
细鸾阿婆的吊脚楼里泛着苦杏仁味。
老人蜷在竹床上，唇色紫得吓人，见凌方进来，枯瘦的手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脉虚浮带滞涩。"凌方指尖搭在她腕上，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音锁反噬，声脉崩了。"
蒙秀突然挣开他的手，爬到床沿，小手覆在老人眼皮上："阿婆别怕，爹爹有办法。"
凌方咬了咬牙，转身冲进药篓。
他扯出个青瓷小瓶，里面装着"养区"温泉的雾露——那是灵田最清润的灵气凝结的，三滴，正好。
"九节菖蒲。"他快速碾碎药末，混着雾露调成清液，"阿婆，我滴进你耳朵里。"
细鸾阿婆点头，眼角有泪滑进皱纹里。
药汁滴入的瞬间，老人突然剧烈咳嗽。
凌方攥紧她的手，首到第三滴落下，咳嗽声渐弱。
她望着梁上的蛛网，突然笑了："我守了西十年......现在，该你们唱了。"
当夜，凌方在灵田三区交界处蹲下。
他掌心托着三滴温泉雾露，按照《破秽篇》的韵律，在泥里划出"断影弧线"。
奇石贴在他心口发烫，系统提示音突然炸响：【轮转育灵·进阶任务更新：净化"影饲源"（0/1）】。
"爹爹看！"蒙秀突然拽他袖子。
小女孩站在田中央，仰着头张开双臂。
月光漫过她的发梢，银铃轻响，她竟唱完整了《分壤谣》——
"破壤破壤，坏种莫长；秽生土不载，歌落刃自开；三滴洗心露，一引断影来......"
歌声像一把银锥，刺破了夜的黑。
灵田的雾气突然翻涌，凝出一道淡青色的符文，缓缓沉入地底。
奇石在凌方怀里震动，他听见深处传来古老的回响，像千年前有人在山风里唱过同样的调子。
蒙秀的歌声停了，歪头看他："爹爹，灵田在笑呢。"
凌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目光落在"生区"方向——那里的雾气不知何时凝得更实了，像团裹着光的云，在月光下泛着淡金。
他突然想起老巫堂那滴黑水，想起系统的倒计时，想起细鸾阿婆说的"债"。
但此刻，灵田的虫鸣格外清亮。
蒙秀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钻："爹爹，明天我们去看阿婆的旧箱子好不好？"
凌方低头，把她裹进外衣里。
风掠过田埂，带起几缕凝实的雾气，轻轻拂过他的脸——像谁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推了他一把。
"好。"他望着"生区"那团越来越亮的雾，轻声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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