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深夜，凌方的药锄尖刚触到地缝边缘的青苔，浓雾便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
寒意在骨髓里炸开，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喉间腥甜上涌——这是连续三夜被浓雾反噬的结果。
第一夜他还能攥紧药锄硬闯，第二夜被呛得咳出血沫，第三夜连举臂的力气都要耗光。
奇石在他衣袋里沉得像块铁，系统提示音机械地在脑海里循环：「仙谷通道关闭，灵蕴获取效率-70%」，最后那个百分比数字正随着浓雾翻涌的节奏，缓缓往下降。
"阿方哥？"
身后传来轻唤，凌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些面前的雾。
小满抱着陶碗站在田埂上，碗里的热粥腾着白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凝成水珠："我煮了南瓜粥，阿婻婆说你三天没正经吃饭。"
他这才发现指节早被药锄磨破了皮，血珠混着雾水渗进粗布袖口。
接过碗时，陶壁的温度烫得他一颤，粥香裹着南瓜的甜腻涌进鼻腔，却压不住喉头那股铁锈味。
"阿峒嫂又去地缝了。"小满突然压低声音，往寨口方向瞥了一眼，"我婆说她半夜摸黑往缝里爬，嘴里喊'还我儿'，要不是我爹拦着，差点摔下去......十年前那娃子掉进地缝时，你娘还背了半宿药篓子去寻。"
凌方的手猛地一抖，热粥泼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星子。
十年前？
母亲的旧笔记里确实夹着张皱巴巴的病历，主诉栏写着"地缝坠伤，七窍出血"，最后诊断是"生机尽绝"。
他突然想起昨夜翻笔记时，某页边角用朱砂画了朵云纹，旁边潦草写着："地缝通幽，心执则开"——当时只当是母亲采药时的疯话，此刻却像根针戳进太阳穴。
"蒙秀怎样了？"小满见他脸色发白，忙扶住他胳膊。
凌方没答话，转身往竹楼跑。
竹楼里点着香油灯，蒙秀缩在靛蓝棉被里，像片被霜打蔫的叶子。
他跪坐在床沿，指尖触到她额头时险些惊得缩回——凉的，比地缝的雾还凉。
再去摸手腕，脉搏细得像游丝，指尖泛着青灰，像被泡在冰水里三天三夜。
"门关了......娘......回不去了......"
呢喃声从被角漏出来，凌方喉结动了动。
这是她昏睡后第三遍说这句话，前两次他以为是梦话，此刻却觉得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得他心口发闷。
系统日志翻到第三遍，"仙童异常状态"下只有一行乱码；母亲的笔记里倒是提过"守谷者与谷同命"，可具体解法？
空白，全是空白。
他抓起蒙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她冰凉的皮肤渗进去："秀秀，爹爹在这。"
"不是爹爹......是娘......"蒙秀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有只蝴蝶被困在眼皮下，"她在哭......她说'钥匙不是石头，是心'......"
话音未落，她的手突然从凌方掌心滑落。
凌方僵在原地，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玄尘子布阵时，以情为引，以断为锁"，他当时只当是弥留之际的胡话；而蒙秀前世是守谷仙使，耗尽魂魄转世时，最放心不下的......不正是她的母亲？
他突然冲向墙角的樟木柜，翻出最底层那封未拆的信。
信封边缘泛着黄，邮票还是二十年前的蝴蝶图案，收信人写着"蒙秀小朋友"，落款是"等你回家的娘"。
"春兰，若秀儿转世归来，告诉她，娘从未怪她守谷不归......"
信纸在颤抖的指缝间发出细碎的响，凌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蒙秀的魂魄里始终压着块石头——前世为守谷舍了娘亲，转世后本能地害怕被怨恨，这股愧疚像根刺，扎在她与仙谷的联系里。
地缝之所以封，不是因为灵气断了，是守谷者的心先裂了。
他抓着信冲下楼，灵田的奇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火折子擦燃的瞬间，信纸腾起橘色的焰，灰烬打着旋儿飘向奇石，飘向灵田最深处的寂区黑壤。
"秀秀，你娘等你回家。"他对着灰烬轻声说。
奇石突然震了震，一道极淡的青光从石心漫开，像春溪融冰。
凌方猛地转头看向竹楼，透过窗户，他看见蒙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吐出一口白雾，原本青灰的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粉润。
系统提示音炸响时，他正抱着蒙秀往回跑：「灵蕴传导恢复10%，检测到"情念共振"波动」。
而身后地缝方向，浓雾依旧翻涌，可雾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像山风穿过竹林，像溪水流过卵石，清凌凌的，带着股久别重逢的甜。
"爹爹......"蒙秀的声音细得像片羽毛，却实实在在落在他颈窝里，"我好像......听见娘在笑。"
凌方的眼眶突然发烫，他低头去看怀中小丫头，她的小脸终于有了温度，眼睛亮得像星子。
灵田那边传来响动，他抬头时正看见阿婻婆的影子从竹篱笆外闪过，银质的巫铃在她腰间轻响。
等他抱着蒙秀追出去，只看见老巫医蹲在奇石前，枯瘦的手正抚过石上新增的纹路，她转身时，袖中滑出半卷残皮，在地上铺展开，隐约能看见"七月祭骨夜"几个褪色的字。
"阿婻婆？"
老巫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银饰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睡吧，娃子该饿了。"
凌方抱着蒙秀往回走，路过晒药坪时，他听见地缝方向的雾里又传来那声轻笑，这一回，他听得真真切切——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在唱山谣："药要给念着的人吃，田要给记着的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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