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凌方蹲在地缝前，指节抵着额头。
安魂桩的木柄被他握得发烫，桩身刻着的镇灵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这是他昨夜翻遍母亲留下的《峒中巫典》，又找陆九叔借了半块老罗盘校准的结果。
"方哥哥。"
身后传来轻唤。
凌方转头，见蒙秀正抱着那只草编蜻蜓，赤着脚踩过的青石板。
她的银瞳比往日更亮，像浸了山涧里刚化的冰，发梢沾着露水，显然又在石缝边坐了整夜。
"又去看裂缝了？"他伸手摸她后颈，果然一片冰凉。
蒙秀不躲，反而往他掌心蹭了蹭，小手指向地缝里翻涌的白雾："里面的哭声......更急了。"
凌方喉结动了动。
这三天他试过三次用安魂桩探入，每次灵力刚触到雾气边缘，系统就疯狂报警——外头日头才转半圈，桩尾的计时草己经从抽芽长到结籽，最短的一次，内里时间竟跳了十五日。
"再等等。"他把蒙秀抱上石磨，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光裸的小腿，"等我把心脉雾露的引子配齐，至少能护住你半柱香。"
蒙秀突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指甲很短，却像小兽的尖牙般轻轻掐进他皮肤："方哥哥知道的，等不得。"她仰起脸，发间那朵他前日编的野菊蔫了，"昭昭能听见阿阮的手在抖，她攥着阵图等了五百年，指甲都嵌进石头里了。"
凌方胸口发闷。
他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跳出的"守护者残念"——蒙秀前世名昭昭，是仙谷最年轻的守阵使，阿阮该是她同期的伙伴。
"小满姐来了！"
清脆的嗓音打断对话。
小满扛着竹篱笆从寨子里跑过来，发辫上沾着草屑："我带了六七个壮劳力，先把灵田外围的栅栏加固。
上回那只花面狸差点窜进缝里，要真掉进去......"她忽然噤声，看了眼蒙秀。
蒙秀却歪头笑："小满姐放心，花面狸要是掉进去，我给它编个草船送出来。"
小满被逗得首乐，转身招呼村民抬木料。
凌方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陆九叔昨日的话。
那老头蹲在村口老榕树下，罗盘碎片在掌心转得嗡嗡响："东南缺角补上了，地气稳当。"他指节叩了叩石墩，"可谷里那道'心门'还锁着，得两个人一起推。"
"两个人？"
"一个在前头认路，一个在后边托底。"陆九叔的烟杆往凌方这边点了点，"你当那些灵田灵气是平白长出来的？
你种的是药，浇的是念。"他没再说下去，拎着罗盘走了，只留烟味混着晨露飘进凌方衣领。
午后，凌方在阁楼整理母亲遗物。
樟木箱底压着本薄册，封皮磨得发白，只在右下角用朱砂写了句："守谷者，非独仙使，亦赖凡心相照。"
翻到末页时，他的呼吸顿住了。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穿道袍扎高髻，一个背着药篓戴斗笠，正往一道光门里走。
旁注的字迹歪歪扭扭，像三西岁孩童的涂鸦："我和方哥哥，去接娘。"
"方哥哥？"
蒙秀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发梢还滴着水——她刚从灵田温泉里出来，裹着他的旧衬衫，下摆长到脚踝。
凌方慌忙合上册子，却见她歪头盯着他手里的东西："那是阿娘的本子？"
"你......认得上面的字？"
蒙秀走过来，指尖轻轻抚过涂鸦："昭昭小时候，总梦见有个穿蓝布衫的阿娘，蹲在灵田边教我认药。
她说等我长大，要带个会熬药的哥哥来接她。"她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方哥哥，你熬的药最甜了。"
凌方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云崖寨的药田，要等个带光的人来接"；想起蒙秀第一次从地缝里爬出来时，浑身是伤却攥着半株赤血玉芝，说"给哥哥补身子"；想起昨夜她蜷在他怀里，睡梦里还在念"阿阮别怕"。
"今晚。"他突然说，"我们进去。"
蒙秀的眼睛瞬间睁圆，像小鹿撞进了春溪："你不拦我了？"
"拦得住人，拦不住心。"凌方摸出奇石，指腹蹭过上面的云纹——这是母亲留下的，也是连接灵田与仙谷的钥匙，"况且......"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我也想看看，被封了五百年的善念，到底长成了什么模样。"
蒙秀突然扑进他怀里。
她的头发还带着温泉的暖意，蹭得他下巴发痒："方哥哥最好了！"
夜里，月到中天。
凌方把母亲的铜扣、药锄的残铁，还有蒙秀视若珍宝的草蜻蜓，一一嵌进奇石的凹槽。
系统提示在腕间闪烁，蓝光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检测到双向执念同步，解锁'共行者协议'，允许双宿主同步进入仙谷】。
"抓紧我。"凌方握住蒙秀的手，掌心全是汗。
蒙秀却反握住他，指尖凉丝丝的，像握着块活的玉："方哥哥别怕，昭昭认得路。"
雾气如潮水般退去。
两人刚踏足仙谷边缘，凌方就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忽而闪过焦黑的枯藤，忽而又有赤血玉芝的花雨飘落，鼻尖时而萦绕着腐叶的腥气，时而又漫来清冽的药香。
"跟紧我！"蒙秀拽着他往谷心跑，银瞳里映着石台上忽明忽暗的符文。
她的小靴子踩过青苔，每一步都激起细碎的灵光。
"昭儿......"
一道极轻的女声从地底渗出，像风吹过古寺的铜铃。
蒙秀猛地停住，眼泪"啪嗒"砸在石台上："阿阮！
我来了！"她跪下去，指尖颤抖着抚过石缝里的刻痕——那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昭昭归"的重复。
凌方抬头，想看看声音来源，却在石台背面瞥见一道极淡的黑影。
那影子似雾非雾，轮廓竟与玄尘子有七分相似。
系统在腕间震动得几乎要割破皮肤，红色警告在视网膜上炸开：【警告！
检测到'道统分身'活性增强，目标锁定双宿主】。
"方哥哥！"蒙秀突然回头，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像朵初开的木槿，"阿阮说，她煮了甜酒等我们。"
凌方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喉间的警告哽住了。
他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指尖触到温热的湿意——这是活人的温度，不是执念，不是残魂。
石台上的光突然大盛。
当晨雾再次漫上地缝时，云崖寨的炊烟己经升起来了。
小满蹲在灵田边择菜，远远看见凌方抱着蒙秀从雾气里走出来。
小姑娘睡得正香，脸埋在他颈窝里，手还攥着他的衣角。
"方哥！"小满小跑着迎过去，"里头咋样？"
凌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怀里的蒙秀动了动，小鼻子皱了皱，嘟囔着："甜酒......还要喝......"
"先回家。"凌方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转身往木楼走，"我得给她熬碗安神汤。"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起来时，凌方往药罐里加了把合欢花。
窗外的晨光照在蒙秀的草蜻蜓上，那抹草绿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说什么没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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