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正午的阳光穿过青崖寨的竹篾窗，在蒙秀的脚边投下细碎的金斑。
她正蹲在血藤前，用陶碗盛着灵泉水往藤根浇——这是凌方教她的，说血藤吸饱了灵气，人形轮廓才会更清晰些。
可水刚沾到黑壤，地面突然震颤起来，碗里的水“啪”地溅在她手腕上。
“藤！”蒙秀猛地抬头。
血藤原本凝着的银光正像被风吹散的星子，顺着藤身簌簌往下落。
藤心那道淡得几乎透明的人形轮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往地底拽。
她扑过去，指尖刚碰到藤皮，就被烫得缩回手——不是之前的温，是灼，像要把她的魂都灼穿。
“他在被往下拉！”蒙秀的声音发颤，银瞳里浮起薄泪。
她转身抓住老蛊公的青铜杖，“阿公！是不是上次说的……”
老蛊公枯瘦的手指正掐着腕间的蛇骨串，骨节捏得发白。
“血契启了幽径。”他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他的意识跟着愿力往地脉深处沉。七日内找不回‘愿核’，魂就融在阵里，永世不得归。”
“愿核？”蒙秀的指甲陷进掌心，“是什么？”
“守界人的执念。”执灯老尼的琉璃灯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脚边，灯焰随着地脉震动忽明忽暗，“他守寨子的愿，守灵田的愿，守你的愿——这些缠成一团，就是愿核。”
话音未落，更鼓叔的铜鼓声突然炸响。
老人不知何时取下了挂在祠堂梁上的祖传铜鼓，那鼓面磨得发亮，边缘的云雷纹泛着青。
他盘坐在灵田边缘的青石板上，闭目抬手，鼓槌落下时，三短一长的节奏像重锤砸在蒙秀心口——是凌方刚到寨子那天，更鼓叔敲的接风鼓点。
“咚！咚！咚——咚——”
地底传来闷响，比鼓声慢了半拍，却严丝合缝地对上了节奏。
蒙秀耳朵动了动，突然跪在地上，把脸贴在黑壤上。
“是凌方！”她声音发闷，却带着雀跃，“他在下面敲土！一下，两下，和鼓点一样！”
老蛊公的青铜杖重重戳地，地面裂开条细缝，渗出缕缕银雾。
他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巫医契录》残卷，对着银雾比画，指尖在地上迅速画出七道弯曲的线：“地脉幽径有七岔，对应七位守阵巫医的亡魂。只有和他‘心契共鸣’的人，走得通。”
“我去。”蒙秀站起身，赤足的脚印在黑壤上压出小坑，“我和他心契。”
老尼的灯焰“腾”地窜高，照得她白发发亮：“他不是去找路，是去听声。更鼓叔的鼓，是他留在人间的‘心跳’。”
蒙秀咬着唇，突然哼起山谣。
那调子是她昨夜对着血藤编的，每句末尾都嵌着更鼓的节奏。
她唱第一句时，脚边的黑壤裂开条指宽的缝；唱到第三句，裂缝己经能塞进她的小半个身子。
“等等。”老蛊公从腰间解下个陶瓶，倒出些墨绿色药粉撒在她周身，“地脉里有腐毒，这雾能护你七日。”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若见着血痕，跟着走。那是他留的引。”
更鼓叔的鼓点突然急了半拍。
蒙秀回头看他，老人仍闭着眼，可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水光。
“阿叔敲鼓，你往亮处走。”他说，“敲到你回来。”
幽径里的黑暗比寨子的夜更浓。
蒙秀的赤脚刚踩进去，就触到湿冷的岩壁——不是石头，是活的，像有无数细虫在她脚底爬。
她缩了缩脚，又咬着牙往前挪，山谣越唱越响，在通道里撞出回音。
“赤藤生，地脉通，守界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云崖寨灵田，养个仙童当媳妇 等归鸿……”
岩壁突然“咔”地一响，有道极淡的血痕从头顶垂下来，像根细红线。
蒙秀伸手摸，是湿的，带着铁锈味——是凌方的血。
她顺着血痕走，每走十步，血痕就粗一分，到后来竟在地上拖出条蜿蜒的血路，尽头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跟鼓走”。
“我跟着呢！”蒙秀对着血痕喊，声音撞在岩壁上碎成一片，“你敲土，我唱歌，我们一起走！”
不知走了多久，蒙秀的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可鼓声始终在头顶响着，像根线牵着她的魂。
当山谣唱到第七段时，通道突然开阔，她差点栽进个石坑里。
抬头看，西壁刻满名字，有些是墨写的，有些是刀刻的，最上面一行是“玄尘子”。
石室中央立着座石台子，台上有盏灯。
灯身裂了三道缝，灯油只剩小半，可灯芯还燃着，火光是暖的，像凌方熬药时的炉芯。
“心灯……”蒙秀想起老尼说过，这是玄尘子留给守界人的信物。
她踮脚凑近，灯芯突然颤了颤，火光照出道模糊的影子——是凌方，穿着他常穿的蓝布衫，眉眼却像浸在水里，模模糊糊的。
“凌方！”蒙秀扑过去，指尖刚要碰到他的手，那影子突然被往后拉，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绳子拽着。
她急得去抓，只抓住把空气，“你别走！我来接你了！”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奇石在她怀里发烫：【“愿核”定位成功，需“活人承愿”方可接引归位】
“承愿？”蒙秀喘着气，“怎么承？”
回答她的是道陌生的声音，从石室深处传来，带着年轻人的清亮：“……这鼓，我替你敲到天亮。”
蒙秀猛地转头。
黑暗里浮起更鼓叔年轻时的影子，穿着靛蓝土布衫，手里抱着那面铜鼓。
他的声音混着现在的鼓声，在石室里荡开：“阿爹说，守界人的愿，要有人替着守。你去守地脉，我替你守人间的鼓。”
蒙秀的银纹从眉心漫到耳后。
她突然明白老蛊公说的“替守”是什么了——不是替死，是接过那团愿力，像接力跑似的，把凌方没守完的愿，接着守下去。
灯芯的火光“轰”地窜起尺许高。
凌方的影子清晰了些，他伸手，掌心躺着块碎石——是灵田奇石的碎片，“愿核”就藏在里面。
蒙秀也伸出手。
两双手中间，浮动着更鼓的节奏，山谣的余韵，还有灵田里未开的赤血玉芝香。
当她的指尖触到那碎石时，地底传来更鼓叔的鼓声，比之前更响，更稳，像大地在呼吸。
更鼓叔的鼓槌停在半空时，天己经擦黑了。
他望着幽径入口，那里正爬出个小小的身影，赤着脚，裤脚沾着黑泥，怀里抱着块发烫的石头。
蒙秀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铜鼓面。
鼓身还留着他敲了一整天的余温。
她没说话，只是把鼓槌从他手里抽出来，轻轻攥在掌心。
更鼓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灵田尽头，突然笑了。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山谣，是他年轻时常听的调子：“烧了名字的人，光认得他；替他守愿的人，光等着他。”
夜越来越深，蒙秀坐在血藤下，借着月光看手里的鼓槌。
槌头磨得发亮，刻着道浅痕——是凌方上次帮更鼓叔修鼓时，不小心划的。
她把鼓槌贴在脸颊上，轻声说：“我替你守愿。守寨子，守灵田，守鼓，守你。”
血藤在她身后轻轻颤动，藤心的人形轮廓虽淡，却不再往下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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