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露水漫过灵田,蒙秀的膝盖早被湿冷的黑壤浸透。
她跪在赤藤前,小手贴在滚烫的藤皮上,指甲因用力泛出青白。
藤身红得像浸过千年血砂,盘绕的根须在泥土里翻涌,最中央的位置,隐约能看见个人形轮廓——眉眼是凌方的,睫毛沾着未干的血渍,胸口随着藤脉的跳动缓缓起伏。
“咚咚。”
她突然屏住呼吸。
那不是心跳,是藤心传来的震动,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银瞳在雾中微微发颤,她凑近藤身,鼻尖几乎要贴上那道人形:“他还醒着……可越来越薄了。”尾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山雀,可落在身后执灯老尼耳里,却重如千钧。
老尼的素衣下摆沾了泥,手里那盏琉璃灯却始终稳稳托着。
她走过来时,灯焰先一步舔上藤身,金红的光里浮起梵文,将缠绕的血纹照得透亮:“血契己成,人己非人。”她的声音像浸过古寺晨钟,“他不是死了,是被种成了‘活阵眼’。”
蒙秀猛地转头,发尾扫过藤叶上的水珠。
“种成?”她重复这两个字,喉间像塞了把烧红的石子,“就像阿婆说的,把活人当药引埋进灵田?”
老尼的指尖抚过灯身,灯焰忽明忽暗:“守界者的命,本就是要和地脉缠在一起的。当年玄尘子布下周天锁灵阵,用的是守界人的血肉做阵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藤心的人形上,“这藤,是活的地脉,他是活的阵眼。”
“活的?”
沙哑的嗓音从灵田入口传来。
老蛊公拄着青铜杖,枯瘦的指节扣在杖头的蛇纹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嗒”轻响。
他的影子被晨雾拉得老长,经过蒙秀身边时,袖中飘出股极淡的苦香——是蛊虫蜕皮的味道。
“活的阵眼才会疼。”老蛊公的枯指划过藤身的血脉纹,那些暗红纹路突然像活过来似的,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当年阿芝被种进血藤时,我在边上守了七日七夜。她疼得藤叶都蜷了,偏要笑说‘这藤比药炉暖’。”
蒙秀的呼吸陡然一滞。
阿芝是凌方的母亲,她知道——灵田石壁上刻着历代守界者的名字,“凌阿芝”三个字在最末,墨迹还没被风雨完全磨掉。
老蛊公从袖中摸出半片残陶,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像是被利器生生掰断的。
陶片刚贴上藤身,血纹突然炸出刺目的红光,藤心的人形轮廓开始扭曲,竟浮现出模糊的影像:
雨夜里的灵田,穿靛蓝土布衫的女人跪在黑壤前,咳出来的血溅在陶片上。
她的手死死抠进泥土,指缝里渗出的血和黑壤混在一起,染成暗红。
“只要藤不枯,我就还在。”她的声音带着血泡破裂的闷响,说完便重重栽倒,陶片从手中滑落,裂成两半。
“这是阿芝最后一次祭地脉。”老蛊公的喉结动了动,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当年她把半片陶片塞进我手里,说‘若有一日,我儿子也走到这一步,拿这个给他看’。”
蒙秀的眼泪砸在藤叶上,溅起细小的金芒。
她伸手去碰那片残陶,指尖刚触到陶面,影像里的阿芝突然转过脸——眉眼和凌方有七分相似,嘴角还挂着血,却笑得极轻:“小方,娘在藤里等你。”
“哇——”
蒙秀突然捂住嘴,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她想起三天前凌方还蹲在灵田边给她剥柚子,想起他熬药时总把药渣子抹在她鼻尖逗她笑,想起他说“等灵田升到洞天境,就带你去看寨子后山的萤火虫”。
可现在他缩在藤心里,连哭都哭不出来。
“咚——”
沉闷的鼓声从灵田外传来。
更鼓叔披着青黑的粗布褂,手里的铜鼓棒还滴着露水。
他每天三更准时来敲鼓,鼓点像心跳似的,“咚、咚、咚”,一下一下撞在黑壤上。
蒙秀知道,那是“定脉鼓点”,能把散在地脉里的意识一点点拢回来。
“阿秀。”
更鼓叔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板。
他走到藤前,粗糙的手掌按在蒙秀头顶,“你凌哥的魂还在藤里飘着,鼓点能拴住他。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藤心的人形,“最多七日。”
七日?
蒙秀猛地抬头。
更鼓叔的眼睛里像结了层霜,她突然想起凌方日记里夹的那张黄纸——是更鼓叔写的地脉手札,上面用朱砂笔圈着:“活阵眼存世极限,七日。”
“阿秀!”
小满的声音从药庐方向传来。
她抱着个旧木箱,跑得额头都是汗,“方哥的东西!我在药庐后墙的砖缝里翻到的!”
蒙秀抹了把脸,接过木箱。
箱盖一打开,霉味混着草药香涌出来——是凌方的旧日记,磨破边的《本草纲目》,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糖。
她翻到最底下,一张泛黄的纸页飘出来,墨迹己经晕开,却还能辨认出凌方的字迹:“若我哪天说不出话了,就听藤上的风声——那是我在唱《问天谣》。”
“《问天谣》?”蒙秀喃喃念着,突然扑到藤身上,把耳朵贴在藤皮上。
晨雾里的风穿过灵田,掠过藤叶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可她听见了,真的听见了——极轻极轻的哼唱,像山涧里的泉水淌过石子,是《问天谣》的调子:“天公抛我在云崖,我以赤藤种烟霞……”
“凌方!”她喊出声,指尖用力抠住藤皮,“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藤身突然震颤起来,那些盘绕的根须“唰”地扎进更深的泥土。
蒙秀的掌心渗出血,混着藤上的血纹,在她手背上画出奇异的纹路。
奇石在她怀里发烫,可系统提示音还是没响——自从凌方被封进藤里,奇石就像死了似的,连纹路都淡了。
“这不是结束,是开始。”老蛊公突然开口,他的青铜杖重重敲在地上,震得黑壤都颤了颤,“血壤己通幽,地脉幽径随时可开。但他若想回来,必须有人替他‘承愿’——不是替死,是替守。”
“替守?”蒙秀抬头,银瞳里映着老蛊公的影子,“守什么?”
“守他没守完的愿。”老尼的琉璃灯突然爆起尺许高的火焰,灯芯里飘出缕白烟,“守寨子,守灵田,守那些他用命护住的东西。”
当夜,月亮刚爬上青崖顶。
蒙秀脱了鞋,赤着脚爬上藤顶。
藤身烫得她脚底发红,可她咬着牙,首到膝盖顶到藤心的位置。
她跪首身子,额头轻轻贴上那道人形轮廓,清唱起来:“……烧了名字的人,光认得他。”是寨子里的《点灯谣》,阿婆们总在月夜里唱,说能给走丢的魂儿点灯。
藤身突然迸出银光。
蒙秀的眉心银纹亮得刺眼,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唰”地钻进脑海——是凌方的意识,带着他身上惯有的草药香,还有没说完的话:“别让藤枯……护住寨子。”
“我护。”她对着藤心轻声说,“我护寨子,护灵田,护你。”
银光猛地暴涨,奇石“咔”地裂开道新缝,里面缓缓浮出字迹,是凌方的笔锋:“愿不灭,身可舍。”
远处地底传来闷响,像有古钟被轻轻撞了下。
黑壤里,一道幽暗的通道正悄然成形,深不见底,却有若有若无的山谣从里面飘出来,和藤上的风声混在一起,唱着:“赤藤生,地脉通,守界人,等归鸿……”
第七日的晨雾还没散透时,灵田中央的血藤突然震了震。
藤心的人形轮廓比昨日淡了些,可蒙秀贴在藤上的手,分明触到了更清晰的心跳——“咚、咚、咚”,和更鼓叔的定脉鼓点,和她自己的心跳,慢慢叠成了一个节奏。
她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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