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凌方刚数到第十一步,后颈忽然窜起寒意。
蒙秀的小身子猛地一僵。
他低头,正见她银纹流转的额角渗出薄汗,原本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再抬头——岩壁上的《锁灵遗录》字迹正簌簌脱落,墨色的笔画像被风揉碎的蝶,扑棱棱往两人脚边坠。
"阿方......"蒙秀的声音带着哭腔,"它们在说......"
第一片"守"字落地时,凌方听见了。
那声音像从自己肋骨缝里钻出来的,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守不住。"第二片"走"字飘落,换成了更尖锐的调子:"她会走。"第三片"死"字擦过他耳尖,竟首接撞进记忆里——是母亲临终前呼吸机的嗡鸣,混着护士的叹息:"家属再不来,可能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是哭崖鸟!"凌方突然想起玄尘子遗录里的只言片语——那鸟无形,专啄人心最惧的念头当食。
他慌忙把蒙秀往怀里按了按,却见她额间银纹红得发烫,小脸上全是冷汗:"我不是人......我是阵眼,他们说......"
"不许信!"凌方的手在发抖,却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汗,"你是蒙秀,是我在青崖谷捡到的小仙童,是会唱《落梅谣》的......"话没说完,又一片"白"字落地,炸出更刺耳的冷笑:"你娘白死了,她种了一辈子药田,最后连儿子都没等到。"
凌方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那天在医院,母亲的手凉得像块石头,却还在摸他的脸:"阿方,妈床头那本《桂西药志》......记得带回去。"他当时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公司群里"项目紧急,务必返岗"的消息,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妈,我请了假,陪你......"可最后,他还是在母亲闭眼前三小时,被总监的电话叫回了城。
"阿方?"蒙秀的小手贴上他发烫的脸,"你在抖。"
凌方猛地回神。
他摸到怀里的手稿,玄尘子的字迹还带着庵里的檀香。
指尖快速翻页,终于在折角处看见一行批注:"字因念生,亦因念灭。
若无人信,字即尘。"
"对了!"他的眼睛突然亮起来——系统升级时说过"可追溯文字承载之记忆",原来文字的力量,从来不是来自石头,是来自读它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把蒙秀的头按在自己心口,对着漫天黑蝶高声念出首页:"阵成之日,即心死之时——"
话音未落,一片黑蝶"轰"地燃成灰烬。
哭崖鸟的尖啸刺破山谷。
这次的声音更狠,是他在996时最常听见的:"你救不了任何人!"是同事拍他肩膀时的嗤笑:"辞职回山沟?
懦弱。"是母亲葬礼上,表舅拍他后背的叹息:"你妈临终前还在问,阿方到了没。"
凌方踉跄一步,后背撞在湿冷的岩壁上。
蒙秀却突然抬起头,银瞳里的血丝褪成淡金,她伸手按住他发颤的唇:"阿方念,我听。"
"吾非无情,实不敢情动......"凌方咬着牙继续,"然若有人继愿,或可两全。"
又一片黑蝶烧尽。
闷雷般的鼓声从地底滚上来,三短一长,像极了寨里丧事守夜时的承愿谣节奏。
凌方忽然想起更鼓叔——那老头总说"敲更不是敲铜,是敲地脉的心跳",此刻这鼓声,竟和他的脉搏同频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云崖寨灵田,养个仙童当媳妇"怨可化雨,痛可成歌,守非锁,乃接。"他借着鼓点稳住气息,手稿在怀里发烫,每念一句,岩壁上的刻痕就亮一分。
蒙秀在他怀里轻颤,忽然开口接声:"......点灯的人,烧了自己的名字,可光,认得他。"她的声音带着山风的清冽,混着凌方的嗓音,像两股溪流撞进深潭,震得幽谷嗡嗡作响。
哭崖鸟的尖啸变成了哀鸣。
最后一片"惧"字落地时,黑蝶群突然散作星芒,只余下几缕黑烟飘向山巅。
岩壁上的《锁灵遗录》重新凝实,墨色比之前更亮,像被水洗过的夜空。
"阿秀,你......"凌方低头,见蒙秀额间的银纹己褪成淡月白,睫毛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像朵刚开的野菊:"我记起玄尘子了。
他最后说,'承愿的人,要替我多活几世'。"
话音未落,凌方突然踉跄——脚下的青苔地裂开细缝,幽径尽头的雾气翻涌成漩涡。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9:15"跳到"11:47",再跳成"次日3:02",电量条疯狂闪烁,像被按了快进键。
"时间流速乱了。"凌方喉结动了动,"可能......我们在幽径里耽搁的这点儿工夫,外头己经过了好几天。"
蒙秀歪头看他:"那出不去怎么办?"
"出不去......"凌方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们就在这,把这卷书,念给所有守过的人听。"他说得轻,可声音里裹着块烧红的铁——母亲的药田,老覃的铜鼓,寨里阿婆们晒的八角,还有蒙秀唱山谣时,山谷里应和的虫鸣鸟叫,这些活的、热的、会疼会笑的东西,总得有人念着。
"叮——"
奇石突然在他颈间震动。
那枚母亲留下的玉珏"咔"地裂开条缝,竟传出执灯老尼的声音,混着沙沙的杂音:"灯灭了,路断了,阿妈没回来......"凌方猛地想起,这是牙六公去年病中呓语,当时他正给老人把脉,顺手用玉珏录了音。
系统提示像片月光漫进识海:【"文字赋灵"功能解锁,可将诵读内容短暂化为护阵符音】。
而他们身后的岩壁深处,一行新字正缓缓浮现。
不是刀刻的粗粝,倒像用新磨的墨写的,带着点毛边:"你念的,就是新的阵眼。"
蒙秀伸手去碰那行字,指尖刚触到岩壁,整座山都轻轻一颤。
凌方摸了摸怀里的手稿,发现原本泛黄的纸页泛着珍珠似的光,连边角的虫蛀痕迹都亮堂堂的,像缀了星子。
"阿方,"蒙秀拽他袖子,"奇石在抖。"
凌方低头,见那枚灵田奇石正贴着心口发烫,石纹里流转的光比往日更盛,像要挣开红绳。
他想起归寨的路还长,想起寨口老榕树下的药摊该收了,想起更鼓叔的铜鼓该换皮了——可此刻,他忽然不慌了。
因为怀里的小姑娘还在哼山谣,因为岩壁上的字不再是死的,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和地脉的鼓点,和蒙秀的歌声,和所有被念着的、活着的东西,一起跳得又重又响。
奇石的震动越来越急,像在催他们回家。
凌方调整了下蒙秀的姿势,踩着重新凝实的幽径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听见身后传来细不可闻的"唰啦"声——是《锁灵遗录》的字迹,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在岩壁上轻轻摇晃,像在应和谁的低诵。
而寨子里,更鼓叔的铜鼓突然转了调子。
三长一短,是"归人"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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