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喜房被红绸装点得一片炽烈。龙凤呈祥的烛火跳跃着,将满室的红映照得越发浓重,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辛夷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上,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盖头早己被她亲手揭开,放在身侧的妆奁上。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眉眼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知道,慕容辉会来。这是礼数,是两国盟约的一部分,无关情分。
果然,亥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房门便被推开。慕容辉一身大红喜服走进来,玄色的发带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却丝毫不见醉意,眼神清明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太子殿下。”辛夷起身,依着燕国的礼仪,浅浅福了一礼。
慕容辉没有回应,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过房内。十几个陪嫁侍女垂首站在角落,个个屏声静气,不敢抬头。
“你们都出去。”他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新婚的暖意。
侍女们面面相觑,青禾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辛夷一个眼神制止。“退下吧。”辛夷轻声道。
侍女们鱼贯而出,房门被轻轻带上,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红烛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转,却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冰墙。
慕容辉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茶水的凉意似乎并未冲淡他眼底的烦躁,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辛夷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太子妃的陪嫁侍女,倒是个个仪态端庄。”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辛夷垂下眼睑,指尖抚过袖口的金线绣纹:“都是父皇精心挑选的,懂些规矩。”
“哦?”慕容辉挑眉,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不知其中,有没有会唱《辛夷谣》的?”
辛夷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探究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有怀疑,有期待,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原来,他终究还是起了疑心。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辛夷谣》是辛国乡间的小调,宫女们大多出身官宦之家,怕是没听过。”
慕容辉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那失落很快便被冷硬取代,他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既知自己是辛国公主,是燕国太子妃,就该明白这桩婚事的分量。”他的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夜风,“本太子娶你,是为了辛燕两国休战,为了边境百姓不再流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辛夷握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长平苑的相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心中念着的,从来都只是那个叫“阿夷”的宫女,而非她这个肩负两国和平的长平公主。
“本宫明白。”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本宫远嫁燕国,亦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太子殿下放心,本宫会恪守本分,尽太子妃的职责,绝不为难殿下。”
她的坦然像一根刺,扎得慕容辉心头莫名一堵。他原以为她会哭闹,会质问,会像那些攀附权贵的女子般纠缠不休,可她没有。她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他看不透,也摸不着。
“明白就好。”他别开视线,看向跳跃的烛火,“今夜……你歇在这里,我去偏殿。”
这话在辛夷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心口微微发涩。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殿下自便。”
慕容辉转身就要走,却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冷硬如铁:“还有,往后在东宫行事,谨守本分。燕国不是辛国,容不得半点逾矩。”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辛夷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许久才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红烛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她抬手取下沉重的凤冠,放在妆奁上,珠翠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房内显得格外清晰。
“长平……”她低声念着自己的封号,唇边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父皇为她取这个封号时,曾说“愿你带来长久的太平”。为了这两个字,她离开了故土,嫁给了敌国太子,忍受了朝堂的羞辱,如今还要独守这冷寂的新房。
她躺下身,将自己裹进冰凉的锦被里。红烛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长平苑里落满一地的辛夷花瓣。
她想起慕容辉刚才提起《辛夷谣》时的眼神,想起他说“再无其他”时的决绝,想起他最后那句“谨守本分”的警告。原来,他在朝堂上的维护,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声音与“阿夷”相似。
也好。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这样也好,断了她最后一丝不该有的念想。她与他之间,只需要有“太子妃”与“太子”的名分,只需要有维系两国和平的责任,不需要有其他。
而偏殿内,慕容辉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长平苑的辛夷花,枝繁叶茂,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颤,却独独少了那个跳舞的身影。
他握着狼毫笔,迟迟没有落下。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辛夷刚才的话——“本宫明白”“殿下自便”。她的平静,她的坦然,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莫名烦躁的心。
秦风走进来,躬身禀报:“殿下,查过了。太子妃的陪嫁侍女里,没有会唱《辛夷谣》的。”
慕容辉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的痕迹,像一块丑陋的疤。
不是她。
原来真的不是她。
他终究是认错了人。那个在长平苑里与他笑谈辛夷花的少女,那个唱着《辛夷谣》的阿夷,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太子妃,不过是恰好有着相似的声音罢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去吧。”
秦风退下后,偏殿里只剩下他一人。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想起在辛国的长平苑,月光下的辛夷花簌簌落下,那个叫阿夷的少女踮脚旋舞,裙摆与花瓣交缠,美得像一场梦。他想起她唱《辛夷谣》时,清澈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忧伤;想起她接过木雕雄鹰时,指尖微微的颤抖。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如今,梦碎了。
他将狼毫笔扔在案上,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东宫的宫墙巍峨耸立,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墙的那一侧,住着他的太子妃,那个肩负着两国和平的辛国公主。
而他心心念念的阿夷,或许还在辛国的皇宫里,做着她的宫女,过着平凡的日子。
慕容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带着寒意,吹得他头脑一清。他是燕国太子,肩上扛着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本就是奢望。
长平苑的那场相遇,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如今曲终人散,该回到正轨了。
他转身回到案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画,提笔蘸墨,却终究没有再画下去。
红烛燃了一夜,喜房里的锦被始终冰凉。辛夷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才浅浅睡去,梦里又回到了长平苑,满院的辛夷花开得如云似霞,她穿着湖水绿的宫装,在花中跳舞,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却只看到一片飘落的花瓣,和空荡荡的庭院。
而偏殿的烛火也燃到了天明。慕容辉将那幅未完成的画收进匣子里,锁上了铜锁。他对着铜镜整理好衣冠,玄色锦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烁,依旧是那个威严冷峻的燕国太子。
推开偏殿的门,他望向喜房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波。
从今日起,他是燕国太子慕容辉,她是辛国公主辛夷。他们是维系两国和平的棋子,仅此而己。
长平苑的辛夷花,终究是落了。而他们的婚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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