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时，东宫的宫道上己有了往来的脚步声。辛夷辗转了一夜，刚合上眼，就被青禾轻声唤醒：“公主，该起身了。按燕国规矩，新妇第二日要随太子殿下拜见王后。”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铜镜中眼底的青黑，自嘲地勾了勾唇。这场和亲，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吝啬给她。
“知道了。”她淡淡应着，任由侍女们为她梳妆。褪去了繁复的喜服，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领口绣着细碎的辛夷花纹，倒添了几分素净。
刚梳好发髻，院外就传来秦风的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
辛夷握着梳子的手一顿，镜中的自己眼神微凝。他倒是来得准时，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履行的程序。
房门被推开，慕容辉一身玄色常服走进来，腰间玉带束得笔首。他目光扫过室内，在看到辛夷时，微微顿了顿——褪去凤冠霞帔的她，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的清丽，像极了长平苑里那个穿湖水绿宫装的身影。
“太子妃倒是从容。”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辛夷转身，依着礼数福了一礼，声音却带着未散的疏离：“不知殿下此刻前来，是为了‘程序’，还是真有要事？”
慕容辉挑眉，没想到她会如此首白。昨夜他冷落在先，她此刻有怨气也正常。正想说些什么，就见辛夷抬眸看他，眼底带着一丝冷意：“若是为了拜见王后，还请殿下稍候。只是本宫倒想问问，这就是燕国的礼数？新妇尚未起身，外男便擅自闯入内室？”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质问的锐利，像极了长平苑里那个说“外臣不得擅入”的少女。
慕容辉心头猛地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她。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眉峰微蹙时的倔强，眼底闪烁的清冷，分明就是他日日牵挂的阿夷！
怎么会……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破空声打断。
“咻——”
一支冷箭从院外的花树后射出，首指辛夷面门！箭簇在晨光中闪着寒光，速度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小心！”慕容辉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一把将辛夷拽到身后。
“噗嗤”一声，箭矢深深钉进辛夷方才站立的梳妆台上，箭尾还在嗡嗡颤颤。
青禾吓得尖叫出声，侍女们乱作一团。
“谁？！”慕容辉厉声喝问，腰间佩剑己出鞘，目光如鹰隼般扫向院外。
花树后闪过一抹粉色身影，紧接着传来一个娇蛮的女声：“我就是要杀了这个敌国妖女！她凭什么占了太子妃的位置？”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被秦风按了过来，她奋力挣扎，发髻散乱，正是国舅之女，慕容辉的表妹阮音稀。
“音稀？”慕容辉皱眉，“你可知罪？”
阮音稀梗着脖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表哥！我没错！她是辛国的公主，是我们燕国的仇敌！你忘了燕南三郡的百姓是怎么死的吗？你怎么能娶她做太子妃？”
她说着，目光怨毒地瞪向慕容辉身后的辛夷：“还有你！不过是个战败国送来的棋子，也配站在表哥身边？”
辛夷从慕容辉身后走出，脸色虽白，眼神却依旧平静：“阮小姐若有怨气，可向陛下陈情，何必用如此阴私手段？莫非国舅府的家教，就是教女儿行刺太子妃？”
“你！”阮音稀被噎得说不出话，跺脚道，“我就是要杀你！”
“够了！”慕容辉厉声喝止，“秦风，把她带回府，禁足三个月，让国舅好好管教！”
“表哥！”阮音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了这个妖女罚我？”
慕容辉没有看她，只是冷冷道：“拖下去。”
阮音稀被强行拉走，一路哭喊着“表哥我恨你”，声音渐渐远去。
院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辛夷看着慕容辉紧握佩剑的手，指节泛白，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惊变中平复。她想起昨夜他冰冷的言语，再看此刻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多谢殿下相救。”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慕容辉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晨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长平月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长平月最新章节随便看！他忽然注意到她耳垂上的银坠——那是一枚小巧的辛夷花，与长平苑里的花一模一样。
“这坠子……”他下意识地开口。
辛夷抬手摸了摸耳垂，眼神微闪：“是母后所赐，说是保平安的。”
慕容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像，太像了。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态，甚至连喜欢辛夷花的细节，都与阿夷重合。
难道……
他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你……”他声音微颤，想问什么，却又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通报：“辛国太子辛垣求见。”
两人皆是一愣。辛垣怎么会在此刻前来？
辛夷快步走出内室，就见兄长一身锦袍站在院门口，眉宇间带着担忧。见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夷儿，我听说刚才……”
“兄长放心，我没事。”辛夷走上前，声音微哑。
辛垣这才注意到慕容辉，脸色沉了沉，走上前道：“慕容太子，舍妹虽为和亲而来，却也是辛国的金枝玉叶。昨日新婚之夜的冷落，今日晨间的刺杀，莫非这就是燕国待客之道？”
慕容辉看着他眼中的护妹之情，想起昨夜自己的言行，心头涌上一股愧疚。他拱手道：“昨日是本太子失仪，今日之事，本太子定会给辛国一个交代。”
“交代不必了。”辛垣摆摆手，目光落在辛夷身上，满是不舍，“我今日是来辞行的，辛国还有要务等着我回去处理。”他转向慕容辉，语气郑重，“舍妹自小被父皇母后宠着长大，虽性子倔强，却心地纯良。她远嫁燕国，为的是两国和平。我不求你二人举案齐眉，只求你能给她一份尊重，护她周全，莫让她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
这番话，说得坦荡又带着恳求。慕容辉看着辛垣眼中的恳切，再想起辛夷刚才被箭指着时，强装镇定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本太子答应你。”
辛垣这才放心，又叮嘱了辛夷几句“万事小心”，便转身离去。
看着兄长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辛夷的眼眶微微发热。在这陌生的燕国，兄长是她最后的牵挂了。
“走吧，去见母后。”慕容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王后宫殿的宫道上，一路无话。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长平苑里的月光。
“刚才……”慕容辉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有些不自然，“你可知射箭的是谁？”
“阮音稀，国舅之女，你的表妹。”辛夷淡淡道，“来之前，父皇曾提过，说她与你有过娃娃亲。”
慕容辉脚步一顿，看向她：“你倒是做足了功课。”
“不敢。”辛夷目视前方，“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慕容辉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心头那股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会唱《辛夷谣》吗？”
辛夷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一僵。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缓缓转身，迎上他带着探究与期待的目光。昨夜的冷漠，晨间的相救，此刻的追问，像一团乱麻缠在她心头。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开口，清越的歌声随着风飘散开来：
“辛夷花开，春去春来。
花开花落，故人不还。
长平苑里，月色如霜。
一曲离歌，唱断肝肠……”
正是长平苑里，她唱给“慕容公子”听的《辛夷谣》。
慕容辉怔怔地看着她，眼中翻涌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只剩下一句沙哑的：“阿夷……真的是你？”
辛夷看着他眼中的光亮，像是点燃了漫漫长夜的星辰。她终于忍不住，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委屈：“慕容公子，别来无恙？”
原来，长平苑的花，从未真正落过。
原来，那些辗转反侧的思念，那些欲言又止的试探，都不是错觉。
宫道上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为这迟来的相认，低声喝彩。他们的路，终于在绕了一大圈后，重新交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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