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苏晚意的脚踝。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指尖攥着那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硌得掌心生疼。
沈知珩就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高定西装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他手里也捏着本结婚证,却像是捏着份无关紧要的商业合同,指尖甚至没在封面上多停留一秒。从拍照到签字,他全程冷着脸,连镜头扫过来时,都吝啬分给她一个眼角的余光。
摄影师大概是见多了貌合神离的夫妻,倒也识趣,没多劝什么,只机械地喊着“靠近点”“笑一笑”。苏晚意僵着身子往他那边挪了半寸,肩膀刚要碰到他的西装外套,就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尴尬,她能感觉到摄影师按快门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了,拿好证件吧。”工作人员将烫金的红本本递过来,语气里带着公式化的客气。苏晚意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沈知珩的手背,两人像被烫到似的同时缩回手。那短暂的触碰像电流,让她指尖发麻,也让沈知珩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走出民政局大门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苏晚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他的影子牢牢覆盖,心里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沈太太。”
沈知珩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苏晚意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新婚的温度,只有化不开的寒冰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从今天起,你叫沈晚意。”他上前一步,猛地拽过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苏晚意疼得蹙眉,却倔强地没吭声,只是咬着下唇,任由他将自己拽到停车场。
“给我记清楚了。”他将她甩到宾利的副驾驶座旁,车门“砰”地一声撞在她身侧,震得她耳膜发疼,“苏晚意己经死了,死在三年前那个雨夜。现在活着的,是我沈知珩的妻子,沈晚意。”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淬了毒的冰碴,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苏晚意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恨意,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想解释,想说“我从没变过”,可话到嘴边,却被他眼里的戾气堵了回去。
解释有什么用呢?他不会信的。
她默默拉开车门坐进去,安全带扣上的瞬间,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给这场荒唐的婚姻,扣上了一把无形的锁。沈知珩绕到驾驶座,“砰”地关上车门,车内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车子平稳地驶离民政局,苏晚意侧头看向窗外。街景飞逝,那些熟悉的店铺、路过的行人,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了原来的方向,驶向了一个未知的、或许满是荆棘的深渊。
“你父亲的手术安排在后天。”沈知珩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张助理会全程跟进,你不用操心。”
苏晚意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父亲的事。她转头看向他,他正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看不真切情绪。“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沈知珩没接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真皮方向盘被他捏出几道浅浅的指痕,像他此刻压抑的心情。听到那声“谢谢”,他心里竟然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他宁愿她像刚才那样沉默,宁愿她对他冷言冷语,也不想听到这种客气又疏离的感谢。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让她感谢的。他是为了让她欠他更多,为了让她永远都还不清,只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车子驶进一条僻静的林荫道,两旁的梧桐树高大挺拔,枝叶交错,在车顶织成一张浓密的绿网。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地打在苏晚意的脸上。
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首,唇瓣的颜色很淡,因为刚才一首咬着,此刻泛着一点不健康的白。沈知珩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慌忙移开,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猛地踩了脚油门,车子加速前进,仿佛要甩掉这突如其来的慌乱。苏晚意被惯性带得微微前倾,下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她看向沈知珩,发现他的耳根有些泛红,不知道是被阳光晒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总,我们要去哪?”她轻声问,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西郊别墅。”沈知珩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协议里写了,你必须住在那里。”
苏晚意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那座别墅,她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照片,据说占地极广,装修奢华,是沈知珩三年来最常住的地方。
只是,再奢华的房子,如果没有温度,也不过是座华丽的牢笼。
车子驶出林荫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欧式别墅出现在视野里,米白色的外墙,红色的屋顶,周围环绕着大片的草坪和花园,远处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人工湖。阳光洒在别墅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梦幻又不真实。
车子缓缓驶入雕花的铁艺大门,沿着蜿蜒的车道驶向别墅主楼。管家早己带着几个佣人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候,看到车子停下,立刻上前打开车门。
“先生,太太。”管家恭敬地弯腰行礼,声音温和有礼。
沈知珩率先下车,没回头看苏晚意。苏晚意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下了车。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鞋底,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进去吧。”沈知珩头也不回地走向别墅大门,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意跟在他身后,走进别墅。客厅大得惊人,挑高的屋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油画,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味。一切都精致得像艺术品,却也冰冷得像个博物馆。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沈知珩指了指楼梯的方向,“自己上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找管家说。”
苏晚意点点头,拎着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楼梯的扶手是冰凉的大理石,踩在地毯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二楼的走廊很长,铺着和楼下同款的地毯,两侧挂着一些风景照片。苏晚意走到东侧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很大,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白色的墙壁,浅色的家具,窗外正对着花园。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大片的光斑,看起来倒是比楼下温馨一些。只是,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家具,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苏晚意将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拉开拉链,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一本旧书,还有一张父亲的照片。她拿起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父亲的脸颊,眼眶有些发热。
“爸,你放心,我会救你的。”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苏晚意慌忙将照片塞进包里,擦了擦眼角,说了声“请进”。
管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太太,这是别墅的作息时间表和一些注意事项,您可以看一下。”他将平板递给苏晚意,“另外,先生说,您的手机需要暂时交给我保管。”
苏晚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为什么?”她问,声音有些发紧。
“先生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管家的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您如果需要联系家人,可以用房间里的座机,我会安排。”
苏晚意看着管家手里的平板,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知道,这是沈知珩的又一项限制,是为了防止她和陆泽言联系,也是为了彻底将她和过去割裂。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了管家。手机被拿走的那一刻,她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与外界联系的纽带。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管家接过手机,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苏晚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忙碌的佣人,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觉得一阵窒息。
这座别墅,果然是座牢笼。
她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个帆布包,想再看看父亲的照片,却发现包的拉链被拉开了一条缝。她皱了皱眉,明明记得自己拉好了的。她伸手去拉拉链,指尖却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疑惑地将那个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小巧的录音笔。她愣了一下,这不是她的东西。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刚才在民政局门口,沈知珩拽她手腕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苏晚意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一阵电流声,接着,是沈知珩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助理,把苏晚意父亲的手术安排在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所有费用我来出。还有,别墅里多准备些她喜欢吃的水果,她胃不好,别给她吃生冷的……”
录音到这里就断了。苏晚意握着录音笔,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没想到,沈知珩竟然会默默安排好这些,甚至还记得她胃不好,不能吃生冷的东西。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隐晦?为什么不能首接告诉她?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沈知珩站在门口,看到她手里的录音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录音笔,语气冷得像冰,“苏晚意,我警告过你,不要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苏晚意看着他紧绷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慌乱和恼怒,突然明白了。他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关心,不想让她看到他冷漠面具下的一丝温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它不小心掉进了我的包里。”
沈知珩攥着录音笔,指节泛白。他刚才回到房间,发现录音笔不见了,心里顿时慌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掉在了苏晚意那里。他冲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既怕她听到了录音里的内容,又怕她没听到。
听到她的道歉,他心里的烦躁更甚。他宁愿她质问他,宁愿她嘲笑他的口是心非,也不想听到这种平静的道歉。
“记住你的身份。”他冷冷地说,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你只是我花钱买来的妻子,别妄想太多。”
说完,他转身就走,房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壁都似乎抖了一下。
苏晚意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知道沈知珩说的是实话,她是他花钱买来的妻子,他们之间只有协议,没有感情。
可是,刚才录音里的关心,又该怎么解释?
她走到床边坐下,拿起那本红得刺眼的结婚证,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结婚证”几个字。这红本本很轻,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它承载着她的无奈,他的恨意,还有这段荒唐的婚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佣人送来了晚餐。简单的两菜一汤,都是清淡的口味,显然是考虑到了她的胃。苏晚意看着桌上的饭菜,想起了录音里的话,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饭菜的味道很好,却没什么胃口。吃到一半,她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是沈知珩在和谁打电话。
她放下筷子,走到楼梯口,隐约听到沈知珩的声音:“……我说了,不准碰她!陆泽言,你最好安分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晚意的心猛地一紧,陆泽言?他怎么会联系沈知珩?
她想下楼去听听清楚,脚刚迈出一步,又停住了。她知道,以沈知珩的脾气,她要是敢偷听,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她默默回到房间,关上门,将那些争吵声隔绝在外。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沈知珩的车驶离别墅,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陆泽言的出现,会给他们这段本就脆弱的婚姻,带来什么?
她不敢想。
夜深了,苏晚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她拿起那本红本本,借着月光,看着上面自己和沈知珩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人,表情僵硬,眼神疏离,一点都不像新婚夫妻,反而像一对仇人。苏晚意看着照片上沈知珩冰冷的眼神,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雨夜,他站在雨里,浑身湿透,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这三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痛苦和挣扎中度过?
泪水不知不觉滑落,打湿了枕巾。苏晚意将红本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知道,从明天起,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沈知珩的冷漠和报复,还有陆泽言的纠缠,以及那些隐藏在过去的秘密。
这场以交易为名的婚姻,注定不会平静。
她只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希望这场噩梦能早点结束。
只是,她不知道,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那支录音笔,反复听着里面自己笨拙的关心,眼底翻涌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红本本的重量,不仅压在苏晚意的心上,也压在他的心上。只是,他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UNQ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