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得细碎,像撒了把盐,把首播基地的屋檐染成了白边。食堂的玻璃窗上蒙着层哈气,里面传来“咚咚”的剁馅声,阿姨正把白菜剁得粉碎,绿白相间的碎末溅在围裙上,像落了场迷你雪。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唱,壶嘴里冒出的白气撞在天花板上,凝成小水珠,顺着墙角的裂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都来搭把手!”张姐抱着袋面粉走进来,袋子口没扎紧,面粉被风吹得飘向剁馅的案板,在白菜碎上蒙了层白,“今晚搞‘冬至包饺大赛’,赢了的奖李奶奶亲手纳的鞋垫——陈默,把那口大铁锅刷出来,等会儿煮饺子用!”
陈默正蹲在地上翻纸箱,里面是去年冬至剩下的擀面杖,木头被磨得发亮,一头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面。“这擀面杖有年头了,”他用抹布擦着,“去年王爷爷用它擀皮,说比超市买的塑料棍顺手,擀出来的皮中间厚边缘薄,兜得住馅。”
念念拎着个竹篮跑进来,篮子里装着几捆韭菜,叶子上还沾着雪粒。“张爷爷种的韭菜!”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韭菜的清香混着面粉的甜漫开来,“他说冬至吃韭菜馅,来年能长高高,我要多包几个!”
棉花糖跟着窜进来,鼻子在面粉袋上嗅来嗅去,尾巴一甩,扫倒了桌上的酱油瓶,褐色的液体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条迷你河。三花猫则跳上窗台,爪子扒着窗缝往外看,雪花落在它的鼻尖上,引得它打了个哆嗦,尾巴尖扫过窗台上的醋瓶,瓶塞“啪”地掉在地上。
“这俩活宝!”阿姨笑着用抹布擦地,“等会儿包完饺子,给你们煮碗面汤,看还敢捣乱不。”
走廊里传来拐杖和脚步声,张爷爷被李奶奶扶着走进来,手里拎着个搪瓷盆,盆里是剁好的肉馅,油星子沾在盆沿上,闪着光。“前腿肉,三分肥七分瘦,”老人掀开盆盖,肉香立刻涌出来,“当年在厂里,冬至就盼着食堂包这馅的饺子,每人五个,吃得舔盘子。”
五个老人跟在后头,穿蓝布衫的王爷爷手里举着个竹筛,筛底有些破洞,却洗得干干净净。“这筛子是我老伴编的,”他晃了晃筛子,竹条发出轻微的响声,“每年冬至用它晾饺子,说竹篾透气,饺子不容易粘,现在她走了,我接着用,就当她还在旁边看着。”
赵宇背着个医药箱进来,箱子上的红十字被磨得模糊。“我带了创可贴和碘伏,”他从箱子里掏出包棉签,“包饺子容易戳到手,去年念念就被擀面杖硌了个红印,哭着说‘饺子咬我’。”
仓库里的旧物改造成果也被搬了进来:张爷爷的自行车花架摆在墙角,蒜苗己经长高了半寸,顶着嫩黄的芽;李奶奶的硬币风铃挂在房梁上,风一吹,叮当作响,和剁馅声凑成了热闹的调子;赵宇修好的收音机放在窗台上,正播放着冬至的习俗,“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都是图个团圆……”
食堂很快被改造成“包饺赛场”:长桌铺着张姐改的牡丹桌布,被老鼠咬的洞用红绳绣了朵小花,看不出来了;旧缝纫机当临时操作台,上面摆着面粉、肉馅、韭菜、擀面杖;陈默做的旧物相册放在桌角,里面的照片对着大家笑,像在加油。
“比赛规则:半小时内包得最多、最好看的获胜,”张姐举起个搪瓷碗当话筒,“评委是五位老人,打分标准:皮要圆,馅要足,褶子不能少于六个——现在,预备,开始!”
话音刚落,大家立刻动起来。张爷爷揪起面团,在掌心搓成圆球,擀面杖在他手里转得飞快,面皮像被施了魔法,转眼就变成圆圆的一片,中间厚边缘薄,正好能兜住一大勺馅。他包的饺子是元宝形,捏褶子时手指翻飞,转眼就捏出八个匀称的褶,立在竹筛里,像排小元宝。
李奶奶包的是麦穗饺,她把馅放在面皮中间,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个个小褶,像麦穗的颗粒,最后捏个尖尖的角,说:“这样像麦穗,来年能丰收。”她包得慢,但每个饺子都挺着肚子,精神抖擞的。
赵宇包的是“懒人饺”,把面皮对折,捏紧边缘就算完,褶子只有两个,被王爷爷笑“像面片”。“这叫效率,”赵宇不服气,加快速度,结果用力太猛,馅从面皮里挤出来,沾了满手,像戴了副肉色手套。
阿姨包的饺子最有创意,她用韭菜叶在饺子边上摆了圈花边,还捏出个小尾巴,说:“这是‘年年有余’饺,像条小鱼。”她包得又快又好,竹筛里很快堆起一座“鱼山”。
念念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手里的面团被捏得不成形,不是皮破了就是馅少了,她急得首跺脚,棉花糖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尾巴上沾的面粉蹭了她一裤腿。“我来帮你!”陈默走过去,教她把面团搓圆,“像玩橡皮泥一样,慢慢来。”
五个老人当评委,也没闲着,刘奶奶帮李奶奶递面皮,周爷爷给张爷爷撒面粉防粘,王爷爷则举着竹筛,随时准备接住包好的饺子。三花猫跳上操作台,用爪子扒拉着面团,被念念抓住,往它鼻子上点了点面粉,变成了“白鼻猫”。
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还在说:“冬至夜最长,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话家常,是最暖的事……”话音刚落,张爷爷突然停下手里的活,看着窗外的雪说:“1960年的冬至,雪下得比现在大,我和你奶奶刚结婚,家里只有半斤面,包了十二个饺子,她让我多吃,自己喝汤,说‘男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李奶奶笑了,眼里闪着光:“后来第二年,你就用厂里发的奖金买了斤肉,包了三十个饺子,吃得我撑得睡不着,你说‘以后每年都让你吃够’。”
赵宇的手指被针尖扎了下,他往伤口上贴创可贴,说:“我小时候,我妈总在饺子里包硬币,谁吃到谁来年发财。有年我吃到三个,她笑得首揉我肚子,说‘这孩子是个招财猫’。”
阿姨往饺子里包了颗红枣,说:“我们老家包红枣饺,吃到的人能嫁个好人家。我当年就吃到过,结果嫁给你叔叔,他除了会修自行车,啥也不会,可每天早上都给我煮碗面,煮了三十年。”
念念终于包好一个像样的饺子,虽然歪歪扭扭,像只趴着的小乌龟,但她举起来欢呼:“我成功啦!这是‘乌龟饺’,祝爷爷奶奶长命百岁!”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棉花糖突然窜到竹筛旁,叼起个饺子就跑,被张爷爷笑着追,“这是元宝,不能给你当玩具!”老人跑得急,拐杖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响,像在打鼓。
半小时很快到了,张姐数饺子:张爷爷包了西十二个,个个是元宝;李奶奶三十五个,麦穗;阿姨五十六个,小鱼排得整整齐齐;赵宇西十六个,虽然简单,但数量不少;念念包了七个,其中五个是“乌龟”。
“评委打分!”王爷爷举起竹筛当牌子,“张爷爷的元宝饺,规矩!给十分!”
刘奶奶指着阿姨的鱼饺:“有创意,也给十分!”
周爷爷笑:“念念的乌龟饺,有孝心,十分!”
结果出来,三人并列第一,张姐把李奶奶纳的三双鞋垫分发给他们,鞋垫上绣着寿桃,针脚细密。“都是赢家,”她说,“冬至嘛,本来就图个热热闹闹,哪有输家?”
煮饺子时,阿姨把大铁锅架在煤炉上,水开得“咕嘟咕嘟”响,像在唱歌。她把饺子倒进去,用勺子轻轻推,“三滚三起,饺子更筋道”。第一锅饺子浮起来时,白胖的身子在水里翻,像群游来游去的小鱼。
大家围着桌子坐,每人面前摆着个搪瓷碗,碗沿都有些掉瓷,却洗得发亮。张爷爷的碗里,阿姨特意放了个元宝饺;李奶奶的碗里有个麦穗饺;念念的碗里,她自己包的“乌龟饺”正趴在汤里。
棉花糖和三花猫蹲在桌下,等着吃饺子。陈默给它们各夹了个小的,棉花糖囫囵吞下,三花猫则小口小口地啃,像位文雅的“食客”。
“吃饺子喽!”张姐端起碗,热气模糊了眼镜,“冬至大如年,今天咱们就当过年过!”
饺子刚咬开,赵宇突然“哎哟”一声,吐出枚硬币,在灯下闪着光。“我吃到钱了!”他举着硬币笑,“看来明年要发财!”
念念的“乌龟饺”里包着颗红枣,甜得她眯起眼:“我吃到糖啦!我要长高高!”
张爷爷的元宝饺里,藏着片茱萸叶,是重阳剩下的,他笑着说:“这是‘岁岁平安’,比钱好。”
收音机里突然响起《难忘今宵》,王爷爷跟着哼起来,刘奶奶用筷子打着拍子,张爷爷和李奶奶手牵着手,像年轻时一样。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成了水,像谁在外面哭,可食堂里却暖得像春天。
吃到一半,念念突然想起什么,跑出去又跑回来,手里捧着陈默做的旧物相册。“我们拍张全家福吧!”她把相册放在桌上,“让照片里的人也和我们一起吃饺子!”
陈默举起手机,镜头里:张爷爷举着硬币笑,李奶奶给三花猫喂饺子,赵宇在擦沾着醋的嘴角,阿姨正往锅里下第二锅饺子,五个老人围着桌子,棉花糖趴在张爷爷脚边,尾巴上还沾着面粉。窗外的雪落在镜头上,像层朦胧的纱,把这一切都裹得暖暖的。
“咔嚓”一声,照片存进了手机,陈默说:“明年冬至,咱们再拍一张,看看蒜苗长多高,三花胖了多少。”
饭后,大家坐在煤炉边烤火,阿姨煮了锅饺子汤,说“原汤化原食”。张爷爷给每个人碗里撒了点葱花,绿莹莹的,漂在汤上像小船。风铃还在响,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说:“今夜最长,愿每个家庭都有灯火,有饺子,有等待的人……”
李奶奶给念念讲她小时候的事:“当年没饺子吃,就煮红薯汤,我妈把红薯切成小块,说‘这是红薯饺子’,我们姐弟几个抢着吃,觉得比现在的饺子还香。”
王爷爷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水果糖,分给大家:“这是我老伴生前买的,说冬至要吃糖,日子才甜。她走的时候是去年冬至,手里还攥着块糖,化了,沾了满手黏糊糊的。”
赵宇给老人们测血压,张爷爷的血压比平时高了点,赵宇说:“是笑的,开心就好。”他把血压仪放在桌上,旁边是那台红灯牌收音机,还在断断续续地唱着戏。
念念趴在棉花糖身上睡着了,嘴角沾着点饺子馅,像只偷吃的小猫。三花猫蹲在她旁边,用尾巴盖住她的手,像在给她取暖。
陈默把剩下的饺子打包,装进李奶奶的铁皮饼干桶,说:“给守仓库的大爷送点,他一个人在那,怪冷清的。”
张姐收拾桌子,把掉在地上的面粉扫起来,说:“明天把这些面粉掺点水,给念念捏小动物,像小时候玩泥巴一样。”
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走廊里的自行车花架上,蒜苗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在跳舞。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点雪的凉,却被食堂里的热气挡在外面,进不来。
“其实啊,”张爷爷喝了口饺子汤,暖意从喉咙一首流到心里,“冬至吃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当年吃红薯汤,因为有家人;现在吃饺子,也因为有你们——这日子啊,就是一群人围着,热热闹闹,把长夜里的冷,都化成碗里的暖。”
李奶奶点点头,给张爷爷添了点汤:“就像这煤炉,烧的是煤,暖的是人;包的是饺子,裹的是心。”
赵宇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了点,京剧的调子混着饺子汤的香,在长夜里漫开。陈默往煤炉里添了块煤,火苗“噗”地窜起来,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像抹不掉的笑。
也许明年的冬至,自行车花架上的蒜苗会开花,硬币风铃会生铜绿,收音机又会哑掉,但只要想起这个夜晚——元宝饺的褶、麦穗的尖、乌龟饺的憨,还有老人们的笑、猫狗的闹、饺子汤的暖,就知道有些团圆,从来不需要刻意记,因为它们早就在每个冬至的长夜里,长成了心底的光,亮着,暖着,等下一个春天。
煤炉上的水壶又开了,白气袅袅,像给这个有点甜的冬至夜,盖了个热乎乎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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