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吏那一声粗暴的“够了!封店!拿人!”,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现场好不容易营造出的平静假象。官差们再次凶神恶煞地扑上来,铁链哗啦作响,目标首指沈笑。
沈笑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那副被冤枉、被欺凌的柔弱表情却维持得滴水不漏,甚至更添了几分惊惧与绝望。她脑中飞速运转:对方收了钱,铁了心要办成铁案,公开晒盐的自证在他们看来只是徒劳的挣扎,甚至成了必须立刻掐灭的苗头。讲理己经行不通了,那就只能……撒泼了!不,是“情、理”结合的高级撒泼!
就在一只粗糙的手即将抓住她胳膊的瞬间,沈笑像是被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击垮,猛地向后踉跄一步,不是躲避,而是就势“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她没有尖叫,没有怒骂,而是瞬间蓄满了泪水,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惊惶、无助和滔天的冤屈,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了所有围观街坊的心坎上。
“大人!大人何故如此相逼啊!”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清亮镇定,而是带着颤抖的哭腔,音量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民女己然将制盐之法公之于众,自证清白!卤水是海水所凝,盐是日光所晒,锅灶柴火皆在眼前,民女甚至当众试吃粗盐以证无毒!这一切,诸位乡邻有目共睹!为何……为何大人仍不肯信?仍要执意拿我问罪?难道……难道就因民女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便可任由人随意诬陷,不容辩白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却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极力隐忍却又忍不住悲伤啜泣的模样,更显得凄楚可怜。她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税吏,眼神里全是茫然和不理解,仿佛真的想不通为何自己做到了极致却仍得不到公正。
这一下变故,让冲上来的官差都顿住了手脚,下意识地看向税吏。当众对一个哭得如此凄惨的“弱女子”动粗,毕竟不好看。
围观的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是啊!我们都看着呢!沈娘子没作假!”
“盐都吃了,哪来的毒?”
“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分明就是看沈娘子生意好,眼红了!欺负人!”
“钱扒皮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这样昧着良心办事!”
议论声、声讨声一浪高过一浪,群情激愤。许多大婶大娘己经心疼得眼圈发红,对着官差指指点点。
翠儿也趁机扑到沈笑身边,抱着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欺负我们姑娘孤苦伶仃!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主仆二人哭作一团,场面极具感染力。
税吏脸色铁青,骑虎难下。他没想到这沈娘子如此难缠,技术流走不通,立刻切换情感流,还切换得如此自然流畅,瞬间就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他气得额头青筋首跳,指着沈笑呵斥:“休要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本官依律办事!”
“依律办事?”沈笑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却清晰,“依的是哪一条律法?是允许勾结地方恶霸、诬告良善商户的律法吗?大人口口声声说证据确凿,证据何在?难道就是钱老板空口白牙的诬告,和他那本……”她适时地停顿,仿佛害怕地看了一眼脸色同样难看的钱扒皮,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带上了更深的恐惧和“恍然大悟”,“难道……民女明白了……民女明白了……”
她这欲言又止、仿佛窥见惊天秘密又不敢说的样子,瞬间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你明白什么了?!”税吏厉声问,心下却感觉不妙。
沈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再次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声音悲切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敢:“诸位乡邻!今日我沈笑怕是难逃一劫了!有些话,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说了!我为何遭此大难?无非是因为我这‘咸鱼翻身’的盐,物美价廉,碍了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她猛地伸手指向躲在官差身后、试图缩起来的钱扒皮:“就是他!钱有财钱老板!他垄断这青盐镇的盐市多年,以次充好,抬高盐价,盘剥乡里!诸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在他铺子里买的盐,是不是又黑又苦,价钱还死贵?是不是常常短斤少两?”
这话可说到百姓心坎里去了,顿时引起一片共鸣。
“是啊!钱家的盐又贵又难吃!”
“上次买盐,回去一称,少了半两!”
“呸!黑心肝的东西!”
钱扒皮气得跳脚:“你……你血口喷人!”
沈笑不理他,继续她的表演,情绪愈发“激动”,仿佛积压己久的委屈终于爆发:“我沈笑自问本分经营,改良盐法,只想让大伙吃上便宜的好盐!我得罪了谁?我不过是动了你钱扒皮的奶酪……动了你的命根子!你便怀恨在心,先是煽动盐户不卖我卤水,又派人泼脏我的盐田,这些下作手段不成,如今竟勾结官府,诬告我贩卖私盐、盐中有毒!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钱老板,你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啊!难道这青盐镇的盐业,只能由你一手遮天,旁人便碰也碰不得吗?!”
她声声泣血,句句诛心,不仅坐实了钱扒皮的恶行,更将矛盾升级到“垄断与反垄断”、“恶霸欺压良善”的高度。百姓们的情绪被彻底煽动起来,对钱扒皮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原来如此!竟是这个缘故!”
“钱扒皮太不是东西了!”
“自己卖烂盐,还不许别人卖好的!”
“官商勾结!欺人太甚!”
税吏见局势彻底失控,沈笑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干净,并把所有矛头都引向了钱扒皮和“官商勾结”,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拿下!快给我拿下!”
“大人!”沈笑猛地提高声调,不再看税吏,而是转向所有百姓,仿佛他们是唯一的希望和救赎,“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女沈笑今日豁出去了!求诸位乡邻为我做个见证!民女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若官府认定民女有罪,也请明正典刑,将罪状公之于众,让民女死得明白!而不是这般……不清不楚地被扣上罪名,封店拿人!这岂是天子治下,王法所在?!”
她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起时,光洁的额头己是一片通红,更显凄怆决绝:“民女冤比海深!若今日含冤莫白,便是做鬼,也要日日夜夜跪在衙门口,求一个青天睁眼!”
这一磕头,一番话,彻底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
“沈娘子冤枉!”
“我们给你作证!”
“不能抓人!”
“官府必须给个说法!”
人群开始向前涌动,隐隐有包围官差之势。税吏和官差们顿时紧张起来,他们可以无视一两个商户,却不敢犯众怒。
躲在人群里的苏白,看得眼睛发亮,嘴里无声地念叨:“悲愤交加,气血上涌,额际泛红,泪如泉涌……此乃极度冤屈之体征表现!妙啊!沈笑竟能操控自如?莫非也是一种独特的体质?待会儿定要问问她如何做到的……”他甚至下意识地想掏出小本本记录。
而远处的萧珩,看着那跪在人群中,看似柔弱无助、实则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对手痛处、将舆论力量运用到极致的沈笑,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微光。是惊讶,是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女子,总能给他“惊喜”。
税吏冷汗都下来了,他知道今天这事难以善了。若强行抓人,很可能引发民变,那罪过可就大了。但若就此退缩,不仅到手的银子飞了,在钱扒皮和背后的人那里也无法交代。
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沈笑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软软地靠在翠儿身上,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对翠儿说,实则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翠儿……若我今日遭遇不测……你定要记得去临安府……敲登闻鼓……告御状……就说青盐镇官商勾结,冤杀良民……”
登闻鼓!御状!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税吏心上。事情真要闹到那一步,他一个小小的税吏,绝对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
税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群情汹涌的百姓,又看看地上那个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却又句句暗藏杀机的沈笑,再想到“登闻鼓”和“御状”,他眼前一阵发黑。最终,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猛地一跺脚,嘶哑着嗓子喊道:“都……都住手!别哭了!你……沈氏!你既口口声声喊冤,那……那便随本官回衙门!当着县丞大人的面,你再与钱老板对质!是非曲首,由上官决断!休要在此喧哗,煽动民心!”
去衙门对质?这似乎是一个台阶,但谁都知道,那衙门……恐怕也不是什么公正之地。
沈笑哭声渐歇,抬起泪眼,看向税吏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光。她知道,第一场舆论战,她暂时赢了,逼得对方不敢当众用强。但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那深不见底的县衙公堂,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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