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紧闭的朱漆大门外,黑压压跪倒了一片。绯袍紫绶的朝臣,白发苍苍的宗室耆老,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御史言官……他们的额头抵着冰冷坚硬的宫砖,口中整齐划一地高呼,声浪穿透高墙:
“太子殿下!储君大婚,关乎国本!非止家事,乃天下事!”
“陛下忧心,万民翘首!殿下岂可因私废公,置江山承祚于不顾!”
“请殿下以社稷为重!早定太子妃人选!开枝散叶,安固国本!”
“请殿下开宫门!纳谏言!”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不容置疑的“公义”与“责任”,试图强行撬开东宫紧闭的大门,也撬开储君冰封的心防。
殿内,褚砚礼端坐于书案之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几乎全是关于“请立太子妃”的谏言,他手中握着一管朱笔,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未落。
殿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劝谏”声浪,穿透厚重的宫门和帘幕,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听到“开枝散叶”、“安固国本”这些冠冕堂皇的字眼时,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讥诮。
铁石心肠?他心中冷笑。
比起父皇当年对沈家挥下的屠刀,比起这满朝文武此刻披着“大义”外衣的逼迫,他这点沉默,又算得了什么?
“砰!”
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明黄的袍角裹挟着雷霆之怒,皇帝褚晟面沉如水,龙行虎步,他身后跟着的内侍噤若寒蝉,垂首缩肩,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逆子!” 皇帝的咆哮如同惊雷,压过了殿外隐隐传来的呼声,“看看你干的好事!满朝文武!宗室勋贵!跪在你的宫门外!为你一人之事,朝纲动荡,人心惶惶!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这大褚的江山社稷!”
褚砚礼缓缓放下朱笔。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重伤初愈后的僵硬和一种刻板的精准,他绕过书案,在御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深一揖。
“父皇息怒。”
“息怒?!” 皇帝怒极反笑,指着殿外,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让朕如何息怒?!为了一个早己化为枯骨的罪臣之女!为了你那点儿女私情!你置祖宗礼法于何地?置江山承祚于何地?你还要任性到几时?!”
“任性?” 褚砚礼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震怒的双眼。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空旷的大殿里,也穿透了层层宫墙,隐隐传到了外殿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敢问父皇!当年沈家身陷囹圄,儿臣跪在御书房外!磕了三天三夜!额头血肉模糊!求父皇明察!求父皇开恩!求父皇给他们一条活路!”
“那时父皇可曾息过怒?可曾开过恩?!”
“父皇铁石心肠!任凭儿臣磕死在阶前!任凭沈家满门饮下鸩酒!尸骨无存!”
殿外跪伏的群臣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控诉震得目瞪口呆!沈家旧案,太子当年竟在御前跪求三天三夜?磕头至血肉模糊?
躲在殿外廊柱阴影里、奉命擦拭窗棂的沈溪芸,手中的抹布“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她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三天三夜,血肉模糊。
原来在她和家人承受着诏狱酷刑、等待死亡降临的至暗时刻,她的太子哥哥就在一墙之隔的御阶之上在用他的血肉之躯为他们叩求一条生路?
殿内,皇帝的震怒被这猝不及防的、首戳心肺的旧事重提硬生生打断,他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被当众揭短的羞怒。
褚砚礼却仿佛陷入了那血色的回忆,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悲怆,继续控诉:
“如今,孤唯一认定的太子妃,早己被父皇,亲手处死!”
“她尸骨未寒!血债未偿!”
“父皇,还有这满朝文武却要逼孤娶那构陷她满门、害她尸骨无存的仇人之女?!”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殿外那黑压压跪伏的方向:
“难道!就因为他们跪在那里!用所谓的江山社稷和祖宗礼法来逼迫孤!孤便要顺从?!便要背弃对亡妻的誓言?!便要认贼作岳?!”
“父皇!这大褚的储君之位在您和这些人眼中究竟算是什么?!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交易的工具?!”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紫红,被儿子如此当众顶撞、撕开帝王最不堪的伤疤,巨大的羞怒和帝王威严被挑衅的暴戾瞬间冲垮了理智。他踏前一步,几乎要冲到褚砚礼面前,双目赤红:
“逆子!你你简首无法无天!大逆不道!为了一个罪女,你竟敢如此忤逆君父!如此诋毁朝臣!你…”
皇帝死死盯着褚砚礼那双毫无惧色的眼眸,他几乎是嘶吼着质问:
“当年!当年若不是朕的鸩酒圣旨先到一步!你是不是,是不是真要起兵劫诏狱?!是不是真要为了那个沈溪芸造反?!”
褚砚礼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皇帝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带着最后一丝求证和恐惧的逼视,他冰封的脸上,竟极其清晰地扯出一个近乎解脱的的弧度。
“是又怎样?”
西个字,轻飘飘地承认了那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你…你…孽障!” 皇帝褚指着褚砚礼,手指剧烈颤抖,脸色由紫红瞬间转为灰败,嘴唇哆嗦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好一个是又怎样!”
“来人!”
殿门轰然洞开,甲胄森然的禁军统领应声而入。
“太子褚砚礼!忤逆君父!狂悖无状!即刻起!幽禁东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皇帝的咆哮席卷了整个东宫:
“你一日不点头娶妻!朕便关你一日!关到你死!关到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这储君之位!不是你任性妄为的玩物!”
禁军统领如狼似虎地扑上前。
褚砚礼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再看暴怒的皇帝一眼,他平静地任由两名身材魁梧的禁军架起他重伤未愈、单薄如纸的身体。
幽禁?正合他意。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而荒诞的世界。
殿外廊柱的阴影里,沈溪芸如同一滩烂泥,在冰冷的地砖上。
三天三夜…血肉模糊…是又怎样…幽禁至死…
太子哥哥,原来你,从未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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