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议事殿,门窗紧闭。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殿中主位,山川城池,沟壑纵横,其上插着代表敌我态势的各色小旗。
兵部尚书、户部侍郎、军需转运使等几位重臣垂手侍立两侧,个个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太子褚砚礼端坐于上首紫檀木圈椅之中,玄色蟒袍衬得他面色冷峻如冰。
他手中捏着一份薄薄的军需损耗清单,那双平日在沈溪芸面前总是盛满温煦星光的眼眸,此刻却冷若寒潭,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臣。
“三成!整整三成!从江南运往前线的粮草军械,损耗竟高达三成!沿途漕运、地方州府、层层关卡,你们告诉孤,这三成,是喂了运河里的鱼虾?还是填了某些硕鼠的肚肠?!”
他猛地将那份清单狠狠摔在身前的桌案上,纸张在巨大的力道下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缺衣少食!箭矢告罄!你们却在这里给孤报损耗三成?!好一个天灾人祸!好一个路途遥远!” 褚砚礼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指着沙盘上代表北境战场的一处险要关隘,声音陡然拔高: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黑水关!半个月前,守将王猛带着三千残兵,在箭尽粮绝的情况下,硬是用血肉之躯顶住了北狄五万铁骑三天三夜的猛攻!三千人!最后活着回来的,不足三百!他们啃树皮!喝马尿!拿石头砸!拿牙咬!才为后方援军争取了时间!”
“而你们!你们这群坐在京城、吃着皇粮、穿着锦袍的国之蛀虫!却告诉孤,本该送到他们手中的粮食、箭簇、伤药……在路上就损耗了三成?!”
“孤看你们是活腻了!”
兵部尚书年逾六旬,被这雷霆之怒骇得浑身一软,若非旁边户部侍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几乎要当场瘫倒在地,军需转运使更是面无人色,双腿抖如筛糠,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太子,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三成损耗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恐怕要被这柄盛怒的储君之剑,彻底撕开,血溅朝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见血的死寂之中——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的敲门声,猝然响起。
谁?!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个时候敲响议事殿的门?
褚砚礼扭头看向紧闭的殿门,殿内众臣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低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生怕被这不知死活的敲门声牵连,成了太子盛怒下的第一个祭品。
“滚!” 一声低吼,从褚砚礼紧抿的唇间挤出。
然而,门外之人似乎并未被这骇人的怒斥吓退。
一个清婉柔和的、关切的女声,穿透了厚重的殿门:
“砚礼哥哥……”
仅仅西个字,如同最神奇的咒语,殿内那令人窒息的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
褚砚礼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猛地一僵,他眼中翻腾的血色迅速敛去,那紧锁的、仿佛能夹死苍蝇的眉头,也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门外那清婉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如同哄劝孩子般的口吻,继续响起:
“砚礼哥哥,你早饭。就没顾上吃几口,都过了午时了,再不用些午膳该胃疼了。”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撒娇似的软糯。没有指责,没有劝谏,只有最朴素的、对身体的担忧。
褚砚礼站在原地,那副刚才还欲择人而噬的暴怒表情,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瓦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吃。孤现在就去吃。”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巨大反差,如同最荒诞的戏码,殿内几位刚刚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重臣,此刻全都懵了。
兵部尚书扶着桌案的手还在抖,眼睛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首那个瞬间从地狱修罗切换成温顺家犬的储君,户部侍郎张着嘴,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军需转运使更是彻底傻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腿软都忘记了。
这还是刚才那个要活剐了他们的太子殿下吗?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褚砚礼似乎才想起殿内还有旁人,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温和”表情,仿佛在模仿一个“仁厚”的储君。
他转向呆若木鸡的众臣,声音刻意放得平缓,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体贴”:
“咳…诸卿也都辛苦了,先回家去,陪夫人用个午膳吧。下午未时三刻再议。”
说完,他仿佛再也无法忍受这诡异的场面和自己拙劣的“表演”,也顾不上看大臣们精彩纷呈的脸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殿门走去,步伐快得像是要逃离什么。
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门外,一身素雅宫装、未施粉黛、只简单挽着发髻的沈溪芸,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她手中并未端着食盒,只是目光平静地迎上他。
褚砚礼一看到她,脸上那强行挤出的僵硬“温和”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暖意。
他自然地伸出手,牵起她的手。
“走,芸儿,用膳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面对她时才有的、那种特有的低沉温柔。
殿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殿内一群目瞪口呆的重臣。
兵部尚书、户部侍郎、军需转运使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魂未定的荒谬感。
刚才那如同炼狱般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就因为太子妃轻飘飘几句话,就就散了?还让他们回家陪夫人吃饭?
“走……走?” 军需转运使如梦初醒。
“走!赶紧走!” 兵部尚书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发虚,“等殿下…呃…陪娘娘用完膳…再说!” 几人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气氛诡异的大殿。
东宫偏殿,临窗的小几上己摆好了几样清淡精致的菜肴。
褚砚礼拉着沈溪芸坐下,亲自为她布菜,他吃得很快,显然是真的饿了,但眉宇间那因震怒而紧锁的“川字纹”依旧清晰可见。
沈溪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筷,等他吃得稍缓,她才伸出手指,轻柔地抚上他紧蹙的眉心,用指腹一点点地、耐心地揉按着那道深刻的褶皱。
褚砚礼夹菜的动作顿住了,抬眸看她。
“芸儿不是不准砚礼哥哥生气,朝堂之事,该怒则怒,该雷霆手段则雷霆手段。芸儿明白的。”
她的指尖依旧停留在他的眉心。
“只是,生气终究是伤身的,芸儿不想看你难受。”
褚砚礼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那片毫不作伪的担忧,方才议事殿里那滔天的怒火、被算计的憋屈、对前线将士的痛惜,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她这轻描淡写的抚慰下,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大半。
他放下玉箸,伸出手,一把握住她停留在他眉心的那只微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
“那孤以后,都不生气了?”
沈溪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撒娇耍赖般的“保证”弄得微微一怔。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另一只手抬起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太子哥哥尽说傻话!该生气时还是要生气的!只是记得要吃饭。”
她的声音带着笑,也带着一丝哽咽,眼中水光潋滟,映着窗外明媚的天光,也映着眼前这个将她视若生命、也因她而笨拙地试图改变自己的男人。
褚砚礼顺势将脸埋进她柔软的掌心,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眉宇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在她指尖温柔的抚慰和他此刻全然放松的姿态下,终于彻底舒展开来,消失不见。
窗外,春光正好。
(http://www.220book.com/book/UOH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