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临时司令部设在县城那座百年天主教堂里，曾经彩绘玻璃上的天使像被枪弹打得千疮百孔，碎玻璃片在地上闪着冷光。圣母雕像的眼窝成了两个黑洞，空洞地悬在穹顶，正对着地下室那间阴冷潮湿的刑房——石墙上斑驳的血渍早己发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像一头蛰伏的怪兽，吞吐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陆远霆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十字刑架上，手腕和脚踝处的镣铐深深勒进皮肉，磨烂的地方渗出暗红的血，与铁锈粘在一起，结成硬痂。后背的旧伤早己在拖拽中彻底撕裂，翻卷的新肉混着煤尘和黑褐色的血污，像一块被反复践踏的烂肉，狰狞地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他垂着头，额前的乱发被汗水浸透，黏在布满血污的脸上，遮住了大半双眼，只有肩膀偶尔因剧痛而抽搐，证明这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里，还燃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陆将军，”一个穿着深色和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缓步走进来，皮鞋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是特高课课长松井，嘴角挂着虚伪的笑意，日语夹杂着生硬的中文，像钝刀在玻璃上刮擦，“只要说出独立第九旅的驻地，皇军可以给你体面。毕竟，像将军这样的人才，死在这里太可惜了。”他手里把玩着一根闪着寒光的烙铁，烙铁尖还凝着点点黑褐色的污迹。
陆远霆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淬着冰，浑浊却锐利，像极了冬日寒潭里的碎冰：“体面？”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染血的牙齿，笑声嘶哑得像破锣，“你们这群烧杀抢掠的畜生，也配提这两个字？”
松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猛地挥了挥手。两个穿着宪兵制服的日军立刻上前，手里的皮鞭浸过浓盐水，鞭梢带着倒刺，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啪——”
皮鞭狠狠抽在陆远霆的胸前，皮肉绽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刑房里格外刺耳。盐水瞬间渗进撕裂的伤口，像无数根烧红的针钻进骨髓，陆远霆猛地弓起身子，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唰”地浸透了他本就破烂的军衫，贴在背上的伤口上，带来又一层灼痛。但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被血泡涨，目光依旧像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松井，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凌迟。
一轮鞭刑下来，他胸前己是血肉模糊，纵横交错的鞭痕与旧有的弹片疤痕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新伤，哪里是旧疤，只看见一片暗红的血污不断往外渗，顺着肋骨的弧度往下淌，在刑架下积成一小滩。松井慢条斯理地蹲下身，用烧得半红的烙铁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陆将军，你的士兵倒是忠心，可惜嘴太硬。不过他说，你最疼你的女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恶意的光，“那个叫程静姝的，我们己经在搜了。听说，她还带着几本没用的破书？”
“你敢！”陆远霆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踩住尾巴的狼，猛地挣扎起来，铁链与刑架碰撞，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勒得手腕脚踝的伤口再次崩裂，“你敢动她一根头发，老子就是化作厉鬼，也要拆了你们的骨头！”
松井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半步，随即又笑了，笑得阴鸷而得意：“看来，这真是你的软肋。”他转身将烙铁凑近墙角的火炉，炭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在地上，烙铁很快被烧得通体通红，顶端甚至泛着刺眼的白。“既然不肯说，那就先尝尝这个。”他猛地转过身，将滚烫的烙铁狠狠按在陆远霆未受伤的左臂上。
“滋——”
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陆远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铁链被他挣得几乎要崩断，刑架都在微微摇晃。青烟从他臂上冒起，那片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起泡，最终凝成一块扭曲的疤痕，像一朵在烈火中痛苦绽放的花。
他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几乎要将意识撕碎，却硬是咬着舌尖没晕过去。舌尖的血腥味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松井的话像毒蛇钻进心里，他们在找静姝，他们知道她带着书……绝不能让他们找到她。
接下来的刑罚愈发残酷。他们用削尖的竹签一根根钉进他的指甲缝，十指连心，每一次刺入都伴随着指骨的震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他们又用冰水从头顶浇透他的身体，寒冬的冰水混着血污在他身上结冰，让他在刺骨的寒冷中冻得浑身青紫，牙齿打颤，却依旧死死闭紧嘴唇，不肯吐露一个字。偶尔从剧痛中清醒时，他就用带着血沫的声音低声咒骂：“狗娘养的……有种……就杀了老子……”
松井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再次举起烧红的烙铁，这一次，通红的烙铁尖对准了陆远霆的后心——那里正是他后背伤疤最深、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旧伤未愈的要害。“最后问一次，独立第九旅在哪里？说不说？”
陆远霆靠在刑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线己经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但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傲气：“老子……是中国人……”
烙铁落下的瞬间，他猛地闭上眼。剧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却奇异地被脑海中涌来的画面冲淡——他想起静园的桂花树，想起吊脚楼窗台上她插的野姜花，想起煤窑里她念《诗经》时温柔的声音，想起她手腕上那道与他血脉相连的疤痕……
“静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像在描摹一个刻入骨血的信仰。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又闻到了桂花香，清清淡淡的，像她永远干净的笑。
刑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铁链悬在空中的轻微晃动。石墙上，陆远霆的血痕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凝固的血泪，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映着炉火的微光，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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