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姝猛地抬头，远处的林子像浸在墨汁里，只有日军钢盔反射的冷光在枝叶间一闪而过，像寒夜里的鬼火。狼狗的狂吠声穿透晨雾，带着山林的湿冷撞过来，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似的，刺得人耳膜嗡嗡发疼，连骨头缝里都渗进寒意。她咬了咬牙，牙槽骨酸得发麻，后槽牙几乎要嵌进肉里，腾出一只手将陆远霆软塌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声音因过度用力而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周叔，搭把手！我们带他走！”
周叔连忙上前，枯瘦的手托住陆远霆的腰，两人合力才让他勉强离了地面。他身上的军装早被血浸透，又被山风冻干，硬邦邦地贴在背上，蹭得静姝脖颈发痒。她摸出最后一块干粮——是周叔前日烤的玉米饼，边缘己经焦黑，硬得能硌掉牙。她小心地掰碎，混着水壶里仅剩的半口温水，一点点喂进陆远霆嘴里。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用力吞咽，喉咙里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抽气，大半饼渣混着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打湿了她的手背，黏糊糊的，还带着他体温的烫。
她站起身时，膝盖早己麻木得像不属于自己，活动时发出“咔”的轻响，像生了锈的合页被硬生生掰开，钻心的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可她像没听见似的，迅速蹲下身，让陆远霆的胳膊稳稳搭在自己肩上，锁骨被压得生疼，几乎要陷进骨头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架起来，后腰的旧伤被牵扯得发紧，像有条绳子在慢慢勒紧。
他的重量压得她踉跄了一下，后背几乎弯成了弓，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像要断成几截。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窝里，带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那是他惯用的艾草皂的味道，静园药圃里种的那种，此刻却成了最磨人的催命符，提醒着她肩上的人有多虚弱。崎岖的山路上，尖利的石子硌着磨破的草鞋，脚心的水泡早被踩烂，黏在草绳上，每动一下都像扯着皮肉。小腿的伤口被草叶反复刮擦，疼得像有无数细针在扎，血珠顺着腿肚往下淌，在裤脚凝成暗红的痂。可她不敢停，甚至不敢慢下来，只能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作者“冰漓澜”推荐阅读《海棠红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山路在脚下晃成模糊的影子。
陆远霆忽然在她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静姝……”
“我在。”她立刻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侧头看他。夕阳的金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脸上织出斑驳的网，把他纤长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像落了层碎金。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睛此刻半睁着，蒙着一层水汽，却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漾着她从未见过的缱绻，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融进血里，连她额角沾着的草屑都看得分明。
“没……没让你……失望……”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快得像错觉，带着释然，也带着化不开的眷恋。下一秒，头就重重歪在她肩上，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颈侧微弱的呼吸还能证明他还活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像最后的告别。
程静姝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砸在他的发顶，洇开一小片深色，混着他发间的尘土。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眼泪和脸上的泥灰搅在一起，露出底下苍白却倔强的皮肤，颧骨处还有被树枝刮出的红痕。她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发誓：“陆远霆，你敢死试试。我还没让你看看，我程静姝，也能护着你。等你好了，我还要带你回静园，看看父亲种的那株玉兰开了没有——去年春天你说过，要陪我等它开花的。”
山风穿过密林，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送行，又像是在叹息前路艰难。她扶着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暮色深处。身后，日军的脚步声、犬吠声越来越近，像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连狼狗吐舌头的“哈嗤”声都听得见；身前，是被夕阳染成橘红的山路，蜿蜒曲折，像条淌血的带子，通向未知的远方。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她还能走，她就绝不会放手——这是她在野狼峪断崖边就刻下的承诺，也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雨崖血见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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