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指挥部里！
煤油灯的火苗被一声暴喝震得剧烈摇晃。
“孔捷！”
一只搪瓷茶缸狠狠砸在铺着地图的木桌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你他娘的还有脸站在这儿？”
穿着大衣的旅长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指头几乎戳到孔捷的鼻尖上。
“全团一千五百多号人，让你小子一夜之间就给败光了？”
“接近一千个活生生的战士，就换回来这么个玩意儿！”
旅长一脚踢翻了墙角的一个钢盔！
“山本特工队？”
“老子看是你的催命队！”
孔捷低着头，脑袋几乎埋进了胸口里，他一言不发，任凭唾沫星子喷在脸上。
“旅长，您先消消气。”
祁强东往前一步，试图安抚旅长：“孔团长他......”
“你给我闭嘴！”
旅长猛地甩开他的手：“你祁强东是总部派来的金疙瘩，是来收拾烂摊子的，不是来当和事佬的！”
旅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一指地上那个还在打转的钢盔。
“看见这个粪勺子没有？”
“山本一木，就是戴着这种玩意儿，在咱们独立团的防区里杀了个人仰马翻！”
“你的任务，就是给老子把场子找回来！把这个山本的脑袋拧下来，给我当夜壶！”
“是！”
祁强东的回答铿锵有力，没有半分犹豫。
“请旅长和总部放心，山本特工队，我祁强东包了！不把他们从晋西北的地图上抹掉，我提头来见！”
他说完，眼神快速地扫向孔捷。
孔捷端起桌上一碗早就倒好的酒，双手举过头顶。
“旅长......我对不起牺牲的弟兄，对不起独立团，对不起您......”
“我孔捷是个罪人！您枪毙我，我绝无二话！只求您......喝了这碗酒，原谅独立团这一次......”
旅长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视线首接越过他，重新落回祁强东身上。
“强东同志。”
“总部让你来，是让你重建一支能打仗、能打胜仗的独立团！是让你告诉小鬼子，咱们八路的血，不是白流的！”
“老总们都在看着你，我也在看着你。”
“别让我失望，也别让牺牲的弟兄们失望。”
祁强东感觉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旅长，我知道您心里难受，我心里也难受！”
旅长的目光，这才终于落回到孔捷身上。
“手酸吗？”
孔捷愣了一下，艰涩地回答。
“不酸。”
“哼。”
旅长发出一声冷哼。
“手酸不要紧，别让弟兄们心酸！”
他别过头，根本没有接碗的意思。
“旅长！”
孔捷急了，往前抢上一步：“我孔捷有罪，可独立团的根还在！您喝一口，就当是......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旅长依旧不理他，转身大步走向指挥部的门，一把将那扇破木门给拉开了。
门外，寒风呼啸。
可旅长的动作，却在开门的瞬间僵住了。
门口的寒风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独立团活下来的兵，从营长到马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站在那儿。
他们衣衫褴褛，人人带伤，脸上还带着炮火的尘灰。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旅长。
每一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个碗。
没有人说话，那片沉默，却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旅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那股被压下去的火，又混着别的东西烧了上来。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老子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猛地转过身，从孔捷手里夺过碗，仰头就要灌下去。
“噗~~~”
一口酒刚进嘴，就被他全喷了出来。
“他娘的！怎么是酒？”
孔捷咧开嘴：“旅长，这是咱们独立团的庆功酒！”
“好！”
旅长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
“庆功酒！”
“老子今天就喝了！”
他再次举起碗，迎着门外所有战士的目光，一饮而尽！
“喝！”
门里门外，所有人都仰头将碗中酒喝干。
“啪！”
旅长将手中的粗瓷碗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啪！啪！啪！”
外面，上百只碗，应声而碎。
旅长的目光落在祁强东身上，沉甸甸的。
“独立团，交给你了。”
说完，他再不看孔捷一眼，转身大步走出院子。
翻身上马，马鞭一甩。
“驾！”
马蹄声在寒风中远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旅长走了。
他一走，孔捷身上那股强撑着的劲儿，瞬间就垮了。
“他娘的！”
孔捷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屋顶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
“山本一木，老子仙人！”
“老子的独立团，是发面团捏的吗？啊？”
“哪个兵不是爹生娘养的好汉？哪个不是在鬼子刺刀底下捡回来的命？”
“旅长这么说......老子心里寒哪！”
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双手抱着头，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祁强东走过去，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
“老孔，这事儿不能全怪旅长。”
“你想想，独立团可是要守卫总部，结果被敌人包了饺子，甚至对方两百多人干掉了一千多人，防线还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旅长要是不发火，总部那边他怎么交代？牺牲的弟兄们，他怎么交代？”
孔捷没吭声，但那剧烈抖动的肩膀，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知道祁强东说的是理。
可道理是道理，心里的痛，却一点没少。
“我就是......心疼我那些弟兄。”
“个顶个的好样的......就这么没了......”
祁强东坐了下来：“人没了，仇得报。”
“独立团的番号还在，你老孔的魂也还在。”
“剩下的，交给我。”
“我会让独立团，重新在晋西北站首了腰杆！”
孔捷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汉子。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苦笑一声。
“我的任命也下来了。”
“去后方被服厂，当厂长。”
祁强东却笑了。
“好事儿啊。”
孔捷一愣：“啥？”
“你这个厂长，做不长。”
祁强东把酒碗塞回他手里。
“等独立团缓过劲来，你还得回来带兵。”
“对了，你去了之后记得给弟兄们一人整一身新棉袄。要双层的，得暖和。”
孔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笃定的年轻人。
半晌，他才骂了一句。
“好你个祁强东，老子这还没上任呢，你就惦记着从我这儿往外捞了？”
嘴上骂着，他脸上的那点笑意，却是真的。
“行！新棉袄，给你备着！”
他站起身，最后一次以团长的身份，整理了一下自己破烂的军装。
他走到祁强东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强东兄弟，独立团的威风，拜托你了！”
“交给我！”
祁强东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却重若千钧。
孔捷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院子里那些还眼巴巴望着他的兵。
“弟兄们！”
他的声音洪亮起来，盖过了呼啸的寒风。
“我孔捷，对不住大家！”
“一千多个弟兄的仇，我没能报！我没脸再当你们的团长！”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但是！”
孔捷话锋一转，一指身边的祁强东。
“他叫祁强东！是总部派来的新团长！本事，比我孔捷大！”
“他跟我打了包票，要带着咱们，把山本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要让咱们独立团，比以前更威风！”
“你们跟着他，有肉吃，有鬼子杀！用不了多久，咱们丢掉的场子，全都能找回来！”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院子里，幸存的几百个汉子，吼声震天。
孔捷的眼眶，彻底湿了。
他朝着所有的兵，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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