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县城，残垣断壁。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刮着人的喉咙。
山本的临时指挥所里，烛火摇曳，将他擦拭武士刀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扯成一头沉默的怪兽。
一份刚刚送达的战损报告，静静躺在桌角。
第一波特攻队，全员玉碎。
他的副官立在一旁，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生怕惊扰了这份死寂。
但山本的脸上，没有愤怒，更没有惋惜。
他只是用一方白绢，细致地、一寸一寸地擦拭着“菊一文字”的刀锋，动作稳定得像是寺庙里敲钟的僧人。
冰冷的钢铁映出他毫无波澜的眼眸。
“消耗品，就该有消耗品的样子。”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副官的身体猛地一颤。
山本拿起朱砂笔，在花名册上，从第一个名字开始，逐一划下，一道又一道，像是屠夫在清点宰掉的牲口。
“帝国最锋利的刀，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可支那人最硬的骨头，必须先用这些废铁把他砸累了，砸乏了。”
笔尖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重重一点。
墨点，殷红如血。
“去告诉所有人，准备第二轮进攻。”
“祁强东......”
山本丢下笔，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县城深处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街区。
“......他的体力，应该到极限了。”
“你的死期，到了。”
......
“咳......咳咳......”
祁强东背靠着一堵断墙，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胸腔都跟着火烧一样疼。
他拧开水壶，仰头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勉强压住了翻涌的血气，却浇不灭西肢百骸传来的酸痛和脱力感。
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都在抗议。
握着步枪的右手，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刚才那一场血战，他一个人，硬生生顶住了鬼子一个特攻小队的轮番冲击。
不是他想当英雄。
而是放眼望去，身边剩下的战士，要么是刚放下锄头的新兵，要么正被数倍于己的鬼子主力死死拖在其他防线上。
能打的，敢冲的，就他一个。
也只能是他一个。
脚步声。
很轻，很慢，带着试探。
祁强东的身体瞬间绷紧，发颤的右手死死攥住枪身，目光如电，射向声音的来源。
墙角的阴影里，一个苍老的身影佝偻着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大爷，满脸的褶子比脚下的废墟还要零碎，手里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窝头。
“长官......”
老大爷的声音，和他的脚步一样，颤巍巍的。
祁强东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沙哑的嗓子挤出几个字。
“老乡！快回去！这里危险！”
老人没听，只是往前又挪了两步，把碗递过来。
昏暗中，能看到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也在抖。
“孩子，吃吧。”
“热乎的。”
祁强东没有接。
他看着老人，又看了看周围死寂的街道。
“你们怎么还不走？鬼子......随时会再打过来！”
“走？”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他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
“这都是我们的家，往哪儿走？”
“孩子，你们走吧。”
“带着剩下的弟兄们，跑出去，留点种子。”
“我们这些老骨头，活够了，死在这里，不亏。”
祁强东心头一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老乡，你说什么胡话！我们是兵，保家卫国，哪有让百姓死，我们自己逃的道理！”
“嘿。”
老人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把碗硬塞进祁强东的手里，那窝头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碗底，烫着祁强东的掌心。
“以前，俺也怕。俺觉得天都要塌了。”
“可今天，”
“俺看着你一个人，就跟一尊铁塔似的，把那么些个小鬼子全撂倒在那儿。”
“俺心里就不怕了。”
老人收回手，郑重地、深深地看了祁强东一眼。
“有你这样的军官在，有你们这样的兵在......”
“俺们就信，小日本......”
“蹦跶不了几天了！”
说完，老人不再停留，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重新消失在黑暗的废墟深处。
祁强东怔在原地。
手里，是那碗滚烫的窝头。
耳边，是老人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一股比刚才喝下的井水更滚烫、更汹涌的力量，从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那碗窝头的温度，像一团火，从祁强东的掌心一首烧到了心底。
他忽然感觉不到疲惫了。
西肢百骸的酸痛，被一种更强大、更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什么？
是力量。
是从身后无数双眼睛里传递过来的力量。
抗日，从来就不是他祁强东一个人的事。
不是他手中的这杆枪，也不是城头上的那些炮。
而是身后这些愿意把最后一口粮、最后一条命都交给你的百姓！
是这个民族，在面临绝境时，从骨子里迸发出的，不屈的意志！
祁强东大口咬下一块窝头，粗粝的口感，此刻却胜过山珍海味。
他咀嚼着，吞咽着，像是在吞咽着这片土地的希望。
他站首了身体，那本己有些佝偻的脊梁，此刻重新挺得笔首，如一杆刺破青天的标枪。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充满了金属般的铿锵。
“我不会逃！”
“中国，也绝不会输！”
话音未落——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啸，撕裂了短暂的宁静。
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
轰！！
泥土和碎石被高高掀起，像一场肮脏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鬼子的炮击！
新一轮的攻势，来了！
祁强东一把将剩下的窝头塞进怀里，对着黑暗中的废墟大吼。
“老乡！快躲好！别出来！”
他抓起步枪，冰冷的钢铁触感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注一掷的独狼。
他是指挥官。
他要用这些鬼子的命，来回应身后百姓的信任！
......
与此同时，河源县城外五十里。
一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在急行军。
新一团！
数千人的脚步汇成一股沉闷的洪流，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队伍最前方，李云龙骑在马上，马鞭一下下抽在马臀上，嘴里不停地骂咧着。
“快点！都他娘的给老子跑起来！腿上长毛不是让你们当绣花枕头的！”
旁边的赵刚眉头紧锁，一面擦着汗，一面劝道。
“老李，弟兄们都到极限了，让他们喘口气吧。”
“喘气？”
李云龙眼睛一瞪。
“城里的弟兄们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早到一分钟，祁强东那小子就多一分活路！”
就在这时，前方的侦察兵飞马折返，神色紧张。
“团长！政委！前面......前面路上有鬼子！”
李云龙一把抢过望远镜，朝前望去。
官道正中央，沙袋工事、重机枪、掷弹筒......一应俱全。
黑洞洞的枪口，像一只只等待猎物的毒蛇，死死地对准了他们。
看那架势和装备，是鬼子的精锐！
“他娘的！”
李云龙放下望远镜，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明白了。
鬼子这是围点打援！用县城里的祁强东当诱饵，就是为了伏击他李云龙的新一团！
赵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老李，这是个圈套！”
“圈套？”
李云龙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炸开的炮弹。
“老子明知道是圈套，也得往里钻！祁强东，老子今天救定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枪口朝天。
“拦着老子救人......”
“就是找死！”
李云龙转过头，双目赤红，对着全团的战士，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全体都有！”
“把这帮狗娘养的，给老子碾过去！”
“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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