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北域特有的、能刮进骨髓里的凛冽寒气,呼啸着掠过恢弘的帝城——天都。
这座以整座神山为基,历经百里帝族数十万年经营而铸就的巨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近乎凝固的肃穆之中。往日穿梭如织、驾驭着神异坐骑或遁光的修士身影,此刻几乎绝迹。巍峨如亘古神魔的城墙之上,身披玄黑重甲、甲叶上铭刻着古老百里族徽的帝族禁卫,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矗立着,他们的目光穿透呼啸的风雪,带着铁石般的意志投向同一个地方——天都最高处,那座悬浮于万丈虚空,通体由亿万年温神白玉筑成的巨大祭坛。
白玉祭坛!
百里帝族最神圣的象征,承载着血脉的起源与无上权柄的基石。唯有关乎帝族根本存续的至高仪式,才有资格在此举行。而今日,白玉祭坛之上流淌的并非往常祭祖时庄重的金光,而是一种幽邃、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宛如凝固的、带着神性的血。
祭坛中央,并非供奉着先祖神位,而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襁褓以最顶级的云霞天蚕丝织就,柔光流转,华贵非凡。然而,这华贵却无法掩盖襁褓中那个初生婴孩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异常。
那婴儿的脸庞,一片空白。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光滑、细腻、仿佛上等暖玉雕琢而成的平坦肌肤。一种绝对的“无”,一种超越了丑陋与俊美的概念,纯粹到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栗的虚无。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哭不闹,仿佛沉睡,又仿佛只是这冰冷祭坛上一件奇诡的展品。祭坛上那暗红的流光,无声地在他那片空白的面容上流淌、勾勒,更添几分令人窒息的邪异与神圣交织的气息。
祭坛周围,十二根巨大的盘龙玉柱顶端,十二位百里帝族修为最深、地位最尊的长老盘膝而坐。他们皆身着繁复厚重的玄色祭服,其上绣满了日月星辰、山川河岳的古老图纹,象征着他们对这片大陆法则的部分掌控。他们的面容苍老而威严,如同石刻,此刻却都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磅礴如渊如狱的神力从他们体内奔涌而出,化作十二道粗壮凝练的暗红光柱,源源不断地注入祭坛中央的阵法核心。光柱中符文流转,每一个都蕴含着足以崩碎山岳、蒸干大湖的恐怖力量。
祭坛下方,距离核心稍远些的位置,矗立着一个男人。
他身形伟岸,仿佛能撑起这片苍穹。一袭玄金龙纹帝袍,在祭坛暗红光芒的映照下,流淌着冰冷而尊贵的金属光泽。长发随意披散,几缕垂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更衬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万古星河,又像是冻结了亿万载的寒渊。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世界的中心,整个天都的肃穆与压力,似乎都源于他一人。
百里雄图。
当代百里帝族之主,执掌亿万里疆域、万族生杀的无上帝君。此刻,这位睥睨天下的帝君,目光却牢牢锁在祭坛中央那个无面的婴儿身上,眼神深处,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辨清的复杂情绪——那是属于父亲的、最原始的悸动与担忧,是帝族之主对未来的审视与决绝,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忌惮。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素雅宫装的,云鬓微乱,脸色苍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全靠身边两名气息同样深沉的女侍搀扶着。她的目光紧紧黏在襁褓上,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此刻盈满了泪水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痛楚,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呼唤着。她是百里无颜的生母,姬氏。
“雄图…无颜他…” 姬氏的声音破碎在风里,带着泣音,“这‘神血塑形’古法…太霸道了…他才刚刚降生…那神魔精血…他如何承受得住?”
百里雄图没有转头,他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般压在祭坛中央。帝袍宽大的袖口中,他的手指早己捏得骨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却又在帝袍掩盖下瞬间被神力抚平。
“承受不住,也要承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帝王的铁血意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砸在冰冷坚硬的玉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百里家的少主,绝不能是一个‘无面者’!帝族的荣耀,容不得丝毫玷污!这白玉祭坛的荣光,更容不下一个残缺的容器!”
“容器”二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姬氏,更像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这祭坛上下的所有人——这个婴儿,承载着远比“少主”身份更沉重、更不可测的东西。
祭坛上的暗红光芒骤然炽盛!
嗡——!
一声低沉宏大的嗡鸣,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心脏搏动,瞬间压过了呼啸的朔风,震荡着整个天都。十二位长老同时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喝,额角青筋暴起,身上的玄色祭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十二道注入祭坛的暗红光柱猛地粗壮了一圈,光芒刺眼欲芒,汇聚在婴儿上空,凝结成一团剧烈翻滚、仿佛拥有生命般的粘稠血球。血球表面,无数狰狞扭曲的古老符文时隐时现,散发出令人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暴戾、混乱、却又磅礴浩瀚的原始气息。
那不仅仅是神魔精血,更是被百里帝族以秘法强行剥离、炼化、糅合了数种强大神魔本源印记的禁忌之物!蕴含着神魔生前的法则碎片与滔天恨意!
血球翻滚着,如同活物般向下探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血色光柱,精准地、无可抗拒地,朝着襁褓中婴儿那片空白的脸庞笼罩下去!
“呃啊——!”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尖利嘶鸣,猛地撕裂了祭坛的嗡鸣与朔风的呼啸!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某种濒死神魔的绝望哀嚎,带着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穿透了所有防护,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修为稍弱的禁卫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就连姬氏身旁那两名气息深厚的女侍,也忍不住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祭坛中央,那个一首安静如玉石的无面婴儿,在血色光柱触及他脸庞的瞬间,整个小小的身躯剧烈地弓起、绷紧、颤抖!襁褓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那片空白的脸庞肌肤下,仿佛有无数条疯狂的蛇在扭动、冲撞!光滑的皮肤被顶起诡异的凸起,又迅速塌陷下去,循环往复,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光柱笼罩之处,空白的面庞中央,开始有东西在“生长”!
不是自然的孕育,而是最残酷的“塑造”!
一点凹陷,在眉心下方出现,仿佛被无形的刻刀狠狠凿开!紧接着,凹陷边缘的皮肤剧烈地蠕动、拉伸、撕裂!暗红的血光疯狂涌入,填充着那个新生的孔洞,强行勾勒出眼睑的轮廓,向内挤压,试图形成眼眶!皮肤撕裂又愈合,愈合又再次被汹涌的血光撕裂,细微的噼啪声令人牙酸。
在那片被强行撕裂、又被神魔精血粗暴填充塑造的眼眶深坑中,一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混沌幽光,骤然闪现!如同宇宙初开时,鸿蒙未判的第一缕光!幽光出现的刹那,整个白玉祭坛上疯狂涌动的暗红血光猛地一滞,仿佛遭遇了无形的天敌,发出滋滋的、被灼烧湮灭的声响!
十二位全力施为的长老,身体同时剧烈一震!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无颜天道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坐于首位的大长老百里玄夜,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浑浊的老眼深处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死死盯住婴儿脸上那两点刚刚被强行撕裂出雏形、正闪烁着混沌幽光的“眼眶”!
“那…那是什么光?!” 旁边一位长老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注入光柱的神力,在接触到那混沌幽光的瞬间,竟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遇到了更高维度的存在,一种天然的压制!
“稳住!” 百里玄夜厉声断喝,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神血塑形,不容中断!引动血脉之力,压制它!”
他枯瘦的双手猛地变幻印诀,速度之快留下道道残影。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堂皇、带着唯我独尊霸意的暗金色能量,自他体内汹涌而出,混入那暗红光柱之中。其他十一位长老也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纷纷咬牙,催动体内最精纯的帝族本源血脉之力。
暗金色的血脉之力如同滚烫的熔金,注入到狂暴的暗红神魔精血中,瞬间将其压制、收束,强行裹挟着,继续那残酷的塑造过程。
眼眶在剧痛与神魔精血的灌注下,被强行固定出深邃的轮廓。紧接着,鼻梁的位置被血光狠狠“砸”出凸起,鼻翼被粗暴地“捏”出形状!嘴唇的线条被无形的力量“刻”出,然后向两侧撕裂、拉伸!每一次“塑造”,都伴随着婴儿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那非人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痛苦嘶鸣。
姬氏早己泪流满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掐破了掌心也浑然不觉。她的心仿佛被那血光一次次撕裂,痛得无法呼吸。
百里雄图依旧屹立如山,玄色帝袍在祭坛狂暴能量掀起的乱流中狂舞。他死死盯着祭坛中央,看着那张在神魔精血与帝族血脉双重力量下,被强行“雕刻”出五官雏形的、布满血痕与诡异蠕动的小脸。那张小脸上,那双刚刚被撕裂出来的、还流淌着血泪的“眼眶”深处,那两点混沌幽光并未被彻底压制下去,反而在痛苦与狂暴能量的刺激下,顽强地闪烁着,透出一种冰冷、漠然、仿佛在审视着这场加诸己身的痛苦仪式的神性!
那幽光,让百里雄图这位帝君,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他宽大袖袍中的拳头,再次无声握紧,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帝族最古老核心的秘典中,那仅存于禁忌传说里的只言片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识海中炸响——
“…天道无形,其容混沌…承其器者,无相无我…”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如万载寒铁般坚硬锐利。无论那幽光代表着什么,无论这婴儿承载着何等不可测的未来,此刻,他首先是百里帝族的少主!他必须拥有一张符合帝族无上威严的脸!
“塑形未成,继续!” 百里雄图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帝威,穿透祭坛的嗡鸣与婴儿痛苦的嘶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位长老耳中,“引动‘星陨神铁’本源!固其骨相!”
百里玄夜眼中厉色一闪,与其他长老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身前悬浮的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星辰毁灭般光斑的奇异金属上。
“星陨神铁,镇!”
嗡!
那漆黑金属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星辰湮灭之光,一股沉重到足以压塌万古山岳、凝固一方天地的恐怖力量弥漫开来。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漆黑光流,混入祭坛的血色光柱,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压向婴儿正在被塑造的头颅!
“呃——!”
婴儿的嘶鸣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苍穹!小小的身躯在襁褓中疯狂扭动、弹跳,仿佛承受着千山万岳压顶之痛!那张正在被强行固定、雕刻的脸庞上,刚刚成型的五官在星陨神铁那霸道绝伦的固形之力下,瞬间停止了蠕动和撕裂,被强行“钉”在了应有的位置上!
眼眶被彻底固定,深邃如渊,里面那两点混沌幽光在星陨神铁沉重的压力下,似乎被强行压回了深处,变得极其微弱。鼻梁挺首,唇线冷硬。一张融合了百里雄图轮廓的刚毅与姬氏柔美、却又透着一股被强行雕琢出的、冰冷神性雏形的面容,在血光与黑芒的交织中,初步成型!
暗红与漆黑的光芒缓缓收敛,如同退潮般缩回祭坛的阵纹之中。那团翻滚的神魔精血血球,体积缩小了大半,颜色也变得黯淡,最终化作一缕缕细小的血线,渗入婴儿新生的五官之中,彻底消失不见。星陨神铁也光芒内敛,落回百里玄夜手中。
祭坛上,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平息了。只有朔风依旧在呜咽。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白玉祭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祭坛中央。
襁褓中的婴儿,不再嘶鸣。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陷入了沉睡。
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空白。
那是一张极其俊美,却又透着难以言喻诡异的面容。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带着新生的脆弱感。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如削,唇线薄而清晰。本该是完美无瑕的帝子之相。
然而,那双紧闭的眼睑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混沌幽影,让这份俊美蒙上了一层非人的冰冷。更重要的是,那刚刚成型的五官,每一处线条都显得过于“完美”,过于“标准”,仿佛不是自然生长,而是由最高明的匠人,用最冰冷的材料,照着最完美的模具,一丝不苟地雕刻而成。缺乏生气,缺乏属于“人”的鲜活与温度。一种初生的、冰冷的、带着神性与魔性混合的“非人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成功了?
似乎成功了。无面者消失了,百里帝族的少主拥有了符合身份的面容。
但看着那张沉睡的、新生的脸,祭坛上下,无论是十二位耗尽心神的长老,还是下方铁血如山的帝君百里雄图,亦或是悲痛欲绝的姬氏,心头都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面对深不可测的未知深渊时,本能的、挥之不去的寒意。
百里雄图一步步踏上白玉祭坛,玄色帝袍拂过冰冷的地面。他走到襁褓前,俯视着那张新生的、属于他儿子的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皮肤,看进那头颅深处闪烁的幽光里。
他缓缓伸出手,带着帝君的威严与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想要触碰那张脸,确认其真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婴儿脸颊那冰凉细腻肌肤的瞬间——
沉睡的婴儿,那两排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毛,倏然颤动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睁开了。
眼睑开启。
没有新生的懵懂,没有痛苦残留的泪水。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深邃到极致的混沌。仿佛刚刚诞生的宇宙,鸿蒙未开,万象未生。在那混沌的中央,两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灵魂冻结的幽光,如同亘古长存的星辰,冰冷地、漠然地倒映着百里雄图那张威严而凝重的脸,以及他身后那片被风雪笼罩、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百里帝城天穹。
那双眼睛,像是在无声地发问:
“我是谁?”
“你们……又对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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