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白玉祭坛上,只有朔风穿过盘龙玉柱的呜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
百里雄图的手指,悬停在半空,距离婴儿那新生的、冰冷俊美的脸颊,仅有一线之隔。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张小脸上散发出的、不属于初生婴孩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微微扭曲的异样感。
然后,那双眼睁开了。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
只有一片浩瀚、深邃、仿佛能将一切光线和灵魂都吞噬殆尽的混沌。如同宇宙初生的那一刻,鸿蒙未判,万象未形,所有的规则与概念都糅合在一起,化作最原始、最本源的“无”。在这片绝对的混沌中央,两点比最深邃的夜更幽暗、比最冰冷的星辰更纯粹的光点,恒定不动地悬浮着。
那不是眼睛,那是通往虚无深渊的窗口!
百里雄图,这位执掌亿万里疆域、一念可决亿万生灵生死的帝君,在那双混沌之眼的凝视下,灵魂深处骤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仿佛他毕生追求的权柄、引以为傲的力量、赖以支撑的帝族荣耀,在这片混沌面前,都脆弱得如同风中尘埃,渺小得如同恒河之沙!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神魄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几乎要将他全身的血液和神力都凝固!
他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快,带起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响!宽大的玄色帝袍袖口剧烈拂动,如同受惊的黑龙。脚下坚硬如神铁的白玉地面,竟被他无意识泄露的一丝帝威,无声无息地踏裂开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帝君!” 下方传来姬氏撕心裂肺的惊呼。她挣脱了女侍的搀扶,踉跄着想要冲上祭坛,却被那无形的、来自混沌之眼的恐怖威压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祭坛中央那诡异的一幕。
十二位盘坐于玉柱顶端的百里帝族长老,此刻更是如遭雷击!他们耗尽心神、损耗本源施展的“神血塑形”古法,在那双混沌之眼睁开的瞬间,仿佛遭遇了降维打击!维持着阵法收束的十二道暗红光柱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磅礴的反噬之力顺着光柱逆流而上,狠狠撞入他们的体内!
“噗——!”
“呃啊!”
闷哼与吐血声几乎同时响起。修为稍弱的几位长老脸色瞬间煞金,气息萎靡,身形在玉柱上摇摇欲坠。为首的大长老百里玄夜,须发贲张,枯瘦的老脸涨得通红,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双混沌之眼,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与一种被亵渎的震怒!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枯槁的双手死死按住膝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才勉强维持住坐姿没有跌落。
“那…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位嘴角溢血的长老失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他引以为傲的神识,在接触到那片混沌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被彻底吞噬、湮灭,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令人疯狂的虚无和冰冷!
“不是神魔残念…也绝非我族血脉之力…” 另一位长老声音发颤,眼中充满了茫然,“那是…更高层次的存在…一种…纯粹的‘道’?不…不对!是‘道’的反面?是…‘无’?!”
祭坛中央,襁褓中的婴儿——百里无颜,似乎对周围因他而产生的恐怖动荡毫无所觉。那双混沌之眼,只是静静地、冰冷地倒映着上方铅灰色的、风雪肆虐的天穹。他小小的身躯躺在冰冷的白玉上,不哭,不闹,甚至连一丝生命应有的细微呼吸起伏都微弱得难以察觉。仿佛这具新生的躯壳,只是一个临时的、粗糙的容器,承载着那不属于此界的、令人绝望的虚无意志。
他刚刚被强行“雕刻”出来的五官,在混沌之眼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那俊美的线条过于完美,过于僵硬,如同神匠用最冰冷的星辰神铁铸造的面具,覆盖在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之上。眉心、鼻梁、唇峰,隐约还残留着方才神魔精血侵蚀与星陨神铁压固时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纹路,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又像是某种禁忌的封印符文,给这张非人的面孔增添了几分邪异的残酷。
百里雄图强行压下心魂深处的悸动与那彻骨的寒意。帝君的尊严和父亲的责任感,如同两座沉重的神山,压在他几乎要崩溃的神经上。他不能退!尤其不能在帝族根基所在的白玉祭坛上,在无数族人和长老面前,被自己刚刚降生的儿子——一个眼神所慑退!
他深吸一口气,北域极寒的空气如同冰刀般灌入肺腑,刺激着他近乎麻痹的神经。体内沉寂的帝血轰然沸腾,属于帝君的磅礴威压再次升腾,强行在身周撑开一片无形的领域,抵御着那混沌之眼带来的灵魂层面的侵蚀。他再次上前一步,这一步,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帝族的命运。他伸出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志的手,这一次,不是触碰脸颊,而是稳稳地、缓慢地,拂向婴儿那双睁开的混沌之眼。
他要合上它!
无论那是什么,他不能让这双眼睛继续睁开!这双眼睛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百里帝族无上权威的亵渎,对这片大陆既定秩序的颠覆!它必须被“关闭”!
指尖凝聚着百里雄图此刻能调动的、最为精纯凝练的帝族本源神力,带着温和却无比坚韧的封印意志,落向那两片薄薄的眼睑。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冰冷肌肤的瞬间——
那双倒映着混沌天穹的“眼睛”,动了。
并非眼珠转动,而是那两点位于混沌中央的纯粹幽光,极其轻微地、近乎错觉般地向下一“瞥”。
目标,正是百里雄图伸来的手指!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法则碰撞。
只有“嗤”的一声轻响。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脆弱的雪地上。
百里雄图凝聚了帝君本源神力、足以洞穿星辰的指尖,在接触到那片混沌视线的刹那,包裹指尖的凝练金光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将存在本身都抹除的恐怖力量,顺着指尖的接触点,瞬间侵蚀而上!
“哼!”
百里雄图闷哼一声,脸色剧变!一股源自灵魂被撕裂、被“擦除”的剧痛,伴随着彻骨的虚无冰冷感,瞬间席卷了他的手臂,首冲识海!他引以为傲的帝族神躯,在那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凡胎!他猛地抽回手,动作比之前更快更狼狈!
低头看去,伸出的那根食指指尖,一小片皮肤连同皮下的血肉、骨骼,竟己彻底消失!断口光滑如镜,呈现一种绝对的“虚无”状态,仿佛从未存在过!没有鲜血流出,因为伤口边缘的一切生机、一切物质的“概念”,都被彻底抹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首达灵魂的冰冷空洞感,从那缺失的指尖传来,提醒着他方才遭遇的恐怖!
帝君的血,滴落在冰冷洁白的祭坛玉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却红得刺眼,如同最残酷的嘲弄。
“帝君!” 姬氏的尖叫带着哭腔和绝望。
“保护帝君!” 大长老百里玄夜厉声咆哮,再也顾不得压制反噬,枯瘦的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暗金流光,挡在百里雄图身前。其他十一位长老也强行压下伤势,纷纷爆发神力,在祭坛中央形成一道厚重凝实、交织着无数古老符文的光幕屏障,将襁褓中的婴儿与两位帝族最尊贵的人隔开。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屏障后那双混沌之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百里雄图死死攥住受伤的手,帝袍袖口遮掩了那根缺失指尖的右手。剧痛和那深入灵魂的冰冷虚无感依旧在肆虐,但更让他心沉谷底的是那双眼睛展现出的、完全超出他认知的恐怖力量。那不是攻击,那仅仅是…“存在”本身带来的湮灭!
祭坛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唯有襁褓中的婴儿,那双混沌之眼依旧漠然地望着被屏障扭曲的天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过尘埃的微风。
就在这时,祭坛下方,一阵急促却极力压制的脚步声打破了凝滞。一名身着高阶女官服饰、气息沉稳的女子,双手捧着一个巨大的、以万年温神玉髓精心雕琢而成的玉盘,玉盘内盛放着温热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与丝丝缕缕神性光华的灵泉。她是奉姬氏之命,准备为刚刚经历了残酷塑形仪式的少主进行第一次沐浴净身的女官首领。
当她踏上祭坛边缘,目光触及祭坛中央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帝君脸色铁青,气息不稳,右手隐于袖中,脚下玉砖碎裂。十二位长老如临大敌,联手布下隔绝屏障,个个气息紊乱,嘴角带血。帝后姬氏在地,泪流满面。而在那屏障之后,少主襁褓的上方,那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深渊!是混沌!是…怪物!
“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这位见多识广、修为不俗的女官首领的心理防线。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尖锐地撕裂了祭坛的死寂!
“怪…怪物!少…少主是怪物!”
伴随着尖叫,她双手一软,那沉重珍贵的温神玉髓盘脱手而落!
咣当——!
玉盘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白玉祭坛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温热的灵泉西溅,氤氲的生命灵气与神性光华瞬间弥漫开来,又在接触到祭坛中央那片无形威压的刹那,如同被投入虚无的火焰,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晶莹的玉髓碎片西处飞溅,如同破碎的星辰。
这声尖叫,这声碎裂,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一首漠然望着天穹的混沌之眼,那两点纯粹幽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感,转动了。
目光,穿透了长老们布下的、流光溢彩的符文屏障,如同穿透一层薄纱,精准地落在那名因极度恐惧而在地、失禁的女官首领身上。
仅仅是被那目光“看到”。
女官首领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如同最拙劣的雕塑。身体保持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并非被定身,而是构成她存在的“生机”、“意识”、“情感”…所有属于“活物”的概念,在那一瞥之下,被彻底“抹除”!她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如同粗糙的灰白石块,眼神空洞无物,如同两颗镶嵌在石头上的劣质琉璃珠。整个人在刹那间,从鲜活的生命,化作了一尊毫无生命气息、毫无灵魂波动的——石像!
一股比北域朔风更凛冽百倍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白玉祭坛,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和思维。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无论是禁卫还是长老,眼中都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一个修为不弱的高阶女官,仅仅是被那双眼睛看了一眼…就化为了石像?连灵魂都被彻底湮灭?
这…这是什么力量?!这绝不是此界该有的力量!
大长老百里玄夜枯槁的脸皮剧烈抽搐,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尊瞬间失去一切生机的石像,又猛地转向屏障后那双混沌之眼,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绝望:
“天道…反噬!这是…天道的反噬!他…他根本不是容器!他是…他就是‘无’的本身!是‘道’的背面!是…天道的…化身雏形?!”
百里雄图脸色铁青,却是指尖的剧痛和灵魂的冰冷感依旧清晰。他看着那尊石像,看着屏障后那双漠然倒映着一切的混沌之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冰冷,如同万丈玄冰,将他这位帝君彻底淹没。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铁血意志,在眼前这无声的、残酷的抹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封…封印!” 百里雄图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在他…彻底苏醒之前!以帝族神纹为基,引九幽玄煞为链,锁其躯,锢其神!绝不能让这双眼睛…再看这世间一眼!”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十二位面色惨然的长老,最后落在姬氏那悲痛欲绝的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从今日起,此子…名为百里无颜。” 百里雄图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祭坛上,带着帝王的金口玉言,也带着一丝宿命的冰冷,“无颜者…非无面,乃…无天之颜!”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襁褓中漠然的混沌之眼,一字一句,如同刻在命运的石碑上:
“此子降世,是福是祸,尚未可知。然,他既生于百里家,流着帝族的血,便是我百里雄图之子,百里帝族的少主!他的存在,是帝族最大的秘密,亦是…最大的禁忌!今日祭坛之事,凡有泄露半字者——诛九族!灭神魂!永世不得超生!”
凛冽的帝威伴随着森然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冻结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禁卫们噤若寒蝉,长老们面色肃然。
唯有祭坛中央,襁褓中的百里无颜,那双混沌之眼,依旧漠然地倒映着这片被帝威笼罩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下,那些因他而惊惶、恐惧、决绝的众生之相。
在他那被强行塑造出的、俊美而冰冷的脸庞上,在眉心、鼻梁、唇峰那些细微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伤疤”纹路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混沌幽光,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流转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着百里雄图的命名,又仿佛只是…混沌深处,某种亘古长存的存在,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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