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将布袋子递了过去：“娘，这是……这是我们西房这个月该交的十五斤口 粮。”
赵西柱站在一旁，把头扭向别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林晚秋没理他，接过袋子，解开绳子，伸手进去掏了一把。是掺了糠的粗玉米面，份量也勉强足数。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赵盼儿说：“盼儿，去，拿笔记下来。西房，口粮十五斤，己交。”
“是，娘。”赵盼儿清脆地应了一声，拿起小本子，一笔一划地记下。
记完账，林晚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递给了跟在孙氏腿边，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张望的西房小儿子。
“给你，拿着吃吧。”
那孩子哪见过这个，眼睛瞬间就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剥开油纸，放进嘴里，一股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化开，他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孙氏又惊又喜，连忙道：“谢谢娘！谢谢娘！”
林晚 秋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厨房门口挂着的一小块腊肉和一篮子青菜。“那是你们家的晚饭，自己拿回去做吧。”
这一下，不光是孙氏，连一首板着脸的赵西柱，眼睛都首了。
那块腊肉，少说也有半斤，肥瘦相间，在夕阳下泛着的油光！
这……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孙氏千恩万谢地领了东西，拉着丈夫和孩子，喜滋滋地回了自己屋。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大房王翠花的眼里。
她“呸”的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撇着嘴，对身边的赵大柱阴阳怪气地说：“瞧见没？一袋子破烂玩意儿，就换了肉和糖，把那没出息的孙氏给收买了。这老太婆，是想把我们当猴耍呢！”
赵大柱看着西房那边飘过来的肉香，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里又馋又气。
王翠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愣着干嘛？去啊！跟她闹！就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孩子多，实在拿不出来！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真把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给饿死不成？”
赵大柱天生就是个软骨头，被媳妇这么一激，再加上对老娘根深蒂固的“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的认知，便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林晚秋面前。
他没像孙氏那样拿粮食，而是两手一摊，摆出了一副滚刀肉的架势，苦着脸开始了他的表演。
“娘，不是儿子不孝顺。实在是……实在是家里太难了。”他声情并茂地诉苦，“您也知道，大宝他们几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顿顿都吃不饱。地里那点收成，交了公粮就没剩多少了，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哪还有多余的给您啊？”
他说着，还偷偷觑着林晚秋的脸色，指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心软和动容。
就在这时，二房的媳妇刘氏也哭哭啼啼地凑了过来。自从丈夫赵二柱因为赌钱被抓去劳改，她就成了家里的透明人，平日里最会看王翠花的眼色行事。
“是啊，娘！”刘氏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们家那口子不在，就我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我上哪弄那么多粮食去啊！您这是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往绝路上逼啊！”
一时间，一个哭穷，一个卖惨，配合得倒也默契。
王翠花在不远处抱着胳膊，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她就不信，这么多人看着，又有孙子辈在，老太婆还能真拉下脸来！
然而，林晚秋的反应，再一次让她们失望了。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教着盼儿写字，仿佛眼前这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团空气。
“规矩就是规矩。”
过了许久，她才从嘴里飘出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交不上来，就按规矩办。”
说完，她便站起身，将西房交上来的那袋玉米面倒进自家的粮缸里，仔细收好。然后，牵着赵盼儿的手，慢悠悠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完全无视了院子里那两个还在卖力表演的儿子和儿媳。
这一下，赵大柱和刘氏都愣住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竟然……完全失效了？
王翠花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气急败坏，眼看耍赖不成，干脆心一横，开始煽风点火。
她跑到还在观望的几家邻居和族人面前，拔高了嗓门嚷嚷道：“大家都来看看啊！评评理啊！哪有当娘的这么逼自己儿子的！今天要是让她得逞了，以后咱们的日子就都没法过了！她今天能逼大房，明天就能逼你们！”
她想把事情闹大，想用法不责众来压垮林晚秋。
【妈妈，这些人的小心思就像茅房里的黑烟，又多又臭。凤凤都懒得吸啦，没营养！】
脑海里，小凤凤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林晚 秋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所有人的矛盾和算计，都摆在明面上。
就在王翠花还在上蹿下跳，企图拉拢同盟的时候，厨房的门开了。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霸道无比的肉香，混合着大骨头汤特有的醇厚气息，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赵家大院！
林晚秋端着一个巨大的瓦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将瓦罐“砰”的一声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
霎时间，白色的热气升腾而起，里面是炖得奶白浓郁的骨头汤，汤里翻滚着几块带着肉的大骨头，还有冬瓜和萝卜，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这香味，比昨天的肉汤饼子，还要勾人魂魄一百倍！
林晚秋看都没看其他人，只慢条斯理地盛了三碗。
一碗给自己，一碗给盼儿，最后一碗，她亲自端到了西房的门口，递给了正在眼巴巴张望的孙氏。
“你们家守规矩，这是奖励。”
然后，她便在全院子人嫉妒、贪婪、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和盼儿一起，坐下来，喝起了那碗香浓的骨头汤。
“嗷——”
一声响彻云霄的哭嚎，猛地炸开。
是王翠花的宝贝儿子，大宝。
他再也受不了了，挣脱王翠花的怀抱，疯了一样地冲到石桌前，指着那锅肉汤，对着自己的亲爹亲娘，发出了最绝望的控诉。
“我不要吃黑窝头！我要喝肉汤！我要吃肉！哇——！”
孩子的哭声，是今晚这场大戏，最尖锐的开场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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