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木匠铺里，弥漫着一股木屑和陈年汗水混合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的老木匠，正眯着眼睛，慢悠悠地打磨着手里的一个凳子腿。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师傅，打扰了。”林晚秋的声音响起。
老李师傅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是两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乡下妇人，眼神里的那点兴致瞬间就熄灭了。他以为又是来问些修修补补的零活，便有些爱搭不理地摆了摆手。
“修东西排队，做东西看料。我这儿忙，没闲工夫。”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他一个手艺人，也得紧着能换来粮食的大活儿干。
赵盼儿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往林晚秋身后缩了缩。
林晚秋却依旧神色自若，她也不多言，只是上前一步，将怀里那个粗布包裹放在了满是刨花的木桌上，缓缓打开。
布包里，是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木头。颜色深沉，带着被火燎过的焦黑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被人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烧火柴。
老李师傅瞥了一眼，更不耐烦了。“拿几块破烂木头来消遣我老头子？去去去，别耽误我干活。”
林晚秋还是不说话。
她只是从那堆“破烂木头”里，捡起最小的一块，递了过去。
老李师傅本不想接，但不知为何，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块木头时，心里却“咯噔”一下。那木头上的纹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在昏暗的铺子里，隐隐泛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的光泽。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了过来。
木头入手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沉！
小小的一块，分量却出奇的重，远超同等体积的任何木材。质地坚硬如铁，触手却温润如玉。他将木头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那深褐色的木质上，布满了闪电状的、银丝般的奇异纹路，像是天然形成，又像是神仙笔法，玄奥无比。
老李师傅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在这镇上当了一辈子木匠，经手的名贵木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木头。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郑重地将那块木头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刨子，深吸一口气，对准木头的一个边角，轻轻一推。
“唰——”
木屑翻飞。
一股清冽、沉静，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异香，瞬间在整个木匠铺里弥漫开来。那香味，不似檀香的醇厚，也不同于沉香的悠远，它带着一种雨后山林般的清新，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药草的凛冽气息。
老李师傅只闻了一下，就觉得连日劳作的疲惫和昏沉的头脑，都为之一清！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秋的眼神，己经从刚才的不耐烦，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木头？！”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林晚秋看着他那副表情，心里便有了底。她淡淡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营造出的沧桑和不舍。
“祖上传下来的，说是叫什么……雷击枣木。压箱底的东西，要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也舍不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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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师傅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
难怪！难怪质地如此坚硬，纹理如此奇特！相传雷击木采天地之灵气，经雷霆之淬炼，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宝料。寻常的雷击木，多用来辟邪，己是难得。而眼前这块，木质之密，香气之正，分明是雷击木中的极品！
他是个识货的行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东西，别说做家具，就是切成小块，做成镇纸、算盘珠子，甚至是达官贵人手上盘的珠串，那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他激动得双手都在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宝贝啊……真是宝贝……”
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平复下心情，看向林晚秋，态度己经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得恭敬又热切。
“大嫂，您这料子……打算怎么个卖法？”
林晚秋看着他眼中的精光，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不要钱。”
老李师傅一愣。
“我要十斤粗粮，外加一匹足够给我女儿做一身新衣裳的棉布。”
这个价格，听上去很实在，但老李师傅心里清楚，自己是占了大便宜。这几块料子，要是送到城里的大户人家手上，换来的东西，何止十斤粗粮一匹布？
但他看林晚秋这架势，也知道对方是个不想多惹麻烦的。他当即拍板，生怕对方反悔。
“成！就按大嫂您说的办！”
他手脚麻利地从后院的粮缸里，称了十斤沉甸甸的玉米面，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匹崭新的、质地厚实的蓝印花布。
交易的最后一步，林晚秋却往后退了半步。
她把老李师傅递过来的布匹和粮袋，都推到了赵盼儿的面前。
“盼儿，你来点点数，收好。”
赵盼儿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面前那沉甸甸的粮袋，和那匹散发着新浆味道的布，又看了看母亲那双鼓励的眼睛，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
在母亲的注视下，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袋粮食，又抱起了那匹布。
粮食是温热的，布匹是厚重的。
这，是她第一次，不是通过干活换工分，也不是通过接受施舍，而是亲手，靠着“做生意”，换来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种感觉，比从母亲手里得到任何赏赐，都要激动百倍，都要来得踏实！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像滚烫的岩浆，在她胸中奔涌，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
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东西，像是抱着一个崭新的未来。
回家的路上，赵盼儿一路无话，只是把那个粮袋和布匹抱得死死的，生怕一松手，这一切就会变成一场梦。
夕阳将她们母女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村口，看着不远处那熟悉的、死气沉沉的赵家大院，赵盼儿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一路的问题。
“娘，我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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