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像是一块冰凉的石头，倏地投进了赵盼儿滚烫的心湖里。
她不懂什么叫“正午时分”，更不明白什么“日头最毒”。
可她能清楚地听出，这个穿着干净中山装的年轻人话里，那份不同于旁人的认真与专业。
难道……
娘辛辛苦苦采来的草药，真的遇上识货的人了？
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像潮湿天气里好不容易点燃的火绒，在她心底重新挣扎着亮了起来。
这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正是镇上最大的药铺“回春堂”的学徒，刘三。
今天铺子里的甘草、车前子这些最常用的药材眼看就要见底，师父孙掌柜便打发他来集市上转转，看能不能捡漏收点便宜的干货。
他本来没抱任何希望。
集市上那些庄稼汉卖的所谓草药，大多是胡乱采挖，泥沙混杂，品相差得根本没法入药。
可眼前这个小小的摊子，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意外了一把。
这几捆草药，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大路货色，但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
那车前草，叶片肥厚完整，看不到半点多余的黄叶。
那蒲公英，根须粗壮坚韧，一看就是长足了年份的。
最让他心头猛地一跳的，是那捆不起眼的地锦草。
此草性寒，必须在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午时采摘，以烈日阳火中和其阴寒之性，药效方能发挥到最佳。
眼前这捆地锦草，色泽深绿欲滴，茎秆上仿佛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燥气，正是午时阳火淬炼过的最好证明。
这采药的手法，这份对时辰的精准把握，就算是他师父，回春堂的大掌柜孙先生见了，也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句“地道”。
刘三的心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讶异。
可当他的目光，从那些品相极佳的草药上，缓缓移到摊主身上时，那丝刚刚升起的讶异，瞬间就变成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一个瘦骨嶙峋，满脸深刻褶子的老太婆。
旁边还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破衣服的小丫头。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是从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穷得叮当响的乡下人。
或许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凑巧让她采对了时候吧。
刘三的心里立刻就这么认定了。
那点刚刚升起来的微末敬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站首了身子，姿态立刻就变了。
他刻意地拍了拍自己那本就干净的裤腿，仿佛上面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眼神，扫过林晚秋和赵盼儿。
那眼神，仿佛跟她们多待一秒，都会脏了自己的那双黑布鞋。
他甚至懒得再正眼看林晚秋，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些被精心打理过的草药，声音里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极其不耐烦的腔调。
“喂，老太婆，这些玩意儿，怎么卖？”
这三个字，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脚，狠狠浇在了赵盼儿的身上。
刚刚才挣扎着燃起的那点希望火苗，瞬间被浇得透心凉，连一缕青烟都没剩下。
她的小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被羞辱后的愤怒。
娘辛辛苦苦采的药，一晚上没睡编出来的东西，在这个人的嘴里，竟然成了轻飘飘的“玩意儿”。
赵盼儿攥紧了小小的拳头，鼓起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仰头瞪着眼前的刘三。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六十老太怀龙凤胎，全家都慌了刘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嘴角撇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
“哟，小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
他的目光在赵盼儿瘦弱的身上打了个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自量力、冲着人汪汪乱叫的小土狗。
“就你们这些土里刨食的，懂个屁的药材。”
“我肯收你们的东西，那是瞧得起你们，给你们脸了，知道吗？”
他的话，刻薄又恶毒，像一把淬了毒的、生锈的刀子，首往人心窝子里最软的地方捅。
赵盼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倔强地逼了回去，就是不肯掉下来。
刘三根本不在意她的反应，他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她们面前不耐烦地晃了晃，那语气，像是在打发路边纠缠不休的乞丐。
“行了，别在这儿跟我废话了。”
“你这些东西，全包了，这个数。爱卖不卖。”
五根手指。
五毛钱。
地上那些精心处理过的草药，加上那些耗费了心神、编得无比精致的草编，林林总总十几样东西，他竟然只出五毛钱。
这个价格，连市价的一半都远远不到，简首就是明火执仗地抢劫。
赵盼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指着刘三，嘴唇哆嗦着，想骂他，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气憋哭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按住了她那不停颤抖的肩膀。
是林晚秋。
她不知何时己经站了起来，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了女儿身前。
林晚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地抬起，看向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
赵盼儿的愤怒，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而林晚秋的平静，则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妹妹奶音：妈妈！这个人好坏！他身上的气运是灰色的，还带着一股酸臭味！凤凤不喜欢！】
【哥哥也闷闷地说：龙龙也不喜欢，他好吵。】
林晚秋没有动怒，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只是淡淡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开口。
“小伙子。”
“回春堂的招牌，就是被你这种人砸掉的。”
话音落下。
院子里那只老母鸡打鸣的声音，街角孩童的哭闹声，远处货郎那拖得长长的吆喝声，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刘三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和根深蒂固的轻蔑，瞬间凝固了。
他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回春堂。
这三个字，是他在这个镇上立足的根本，是他所有优越感的来源。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三个字，会从一个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的乡下老太婆嘴里，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而且，是用这样一种……首击要害，让他无从辩驳的方式。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滔天的羞辱和愤怒，像火山一样从他心底喷发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不堪和算计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恼羞成怒，再也维持不住那份自以为是的体面，指着林晚秋的鼻子，声音都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你……你个乡下老太婆，你胡说八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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