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刺破废品站上空的浓雾时，老顾正蹲在报纸堆前，用指甲一点点抠着报纸的中缝。
淡黄色的纸浆粘在他指尖，混着暗红的血痂，像剥不掉的第二层皮肤。他的左手不自然地垂着，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缝合线——线是淡黄色的，和1987年《江城晚报》中缝里抽出的线一模一样，线头还沾着点黑色的油墨，像干涸的血。
“顾先生，麻烦你让一下。”穿制服的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套触到他的衣服，传来片湿冷的黏腻，“我们接到报案，说这里有异常。”
老顾没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报纸，中缝被抠开个黑洞，里面塞着团带血的纱布，纱布边缘露出半根苍白的手指骨，指节处有道熟悉的疤痕——和他妻子左手的疤痕一模一样。
三天了。
妻子己经失踪三天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个停电的深夜。她举着绣花针扑过来，指甲缝里的油墨蹭在他脸上，带着福尔马林的腥气。他记得自己推了她一把，她撞在报纸堆上，无数张1987年的《江城晚报》像潮水般涌过来，将她吞没，只露出只缠着线的左手，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等他第二天清晨扒开报纸堆时，只剩下满地的纸浆和线。
还有这只不属于他的左手，被缝在了他的手腕上。
“顾先生？”警察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妻子在哪？报案人说她己经三天没露面了。”
老顾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瞳孔里映着警察身后的冰柜——那是他用来存放旧报纸的立式冰柜，此刻柜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股刺骨的寒气，混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和报纸堆的味道一模一样。
警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走上前：“这冰柜里放的什么？”
老顾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纸浆堵住了。他想阻止，却发现左手不听使唤，五指突然蜷缩，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掌心，流出的血滴在报纸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像1987年报纸上的铅字。
“咔嚓。”
警察拉开了冰柜门。
寒气瞬间涌出来，带着股浓烈的血腥味。老顾眯起眼，看到妻子蜷缩在冰柜里，身体被冻得僵硬，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嘴角沾着点黑色的油墨。她的双手不见了，手腕处的伤口被整齐地缝合过，针脚和他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线己经变成了深褐色，像浸过血的纸浆。
“这是……”警察倒吸口冷气，手电筒的光扫过冰柜底层，“这是什么？”
老顾的目光落下去。
妻子的尸体下方，整齐码着一摞1987年的《江城晚报》，每份报纸都被抚平了，中缝处鼓鼓囊囊的。警察戴着手套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捏住中缝轻轻一撕——
“嘶啦”一声，中缝被撕开，里面掉出团带血的纱布，纱布里裹着节苍白的手指骨，指节处有疤痕。
警察的手顿住了。
他又抽出一份报纸，撕开中缝，里面同样是带血的纱布，裹着段手腕骨。再抽一份，还是一样。一摞报纸，每份的中缝都被挖空了，里面塞满了带血的纱布，纱布里裹着的骨头拼接在一起，正好是一双手的骨骼，左手无名指的位置，赫然有颗浅褐色的骨瘤，像颗被冻硬的痣。
“这些报纸……”警察的声音发颤，“是你放的？”
老顾没回答。
他的左手突然抬起，指着冰柜最底层的报纸。警察疑惑地伸手去翻，发现最底下的报纸不是1987年的，而是张泛黄的牛皮纸，上面用黑色的油墨写着几行字，笔画扭曲，像用手指蘸着血写的：
“1987年8月15日，晴。”
“她吵着要去自首，说不该帮我藏那笔钱。”
“我把她的手埋在了城东家属院的化粪池里，那里的泥能腌住味。”
“报纸说，只要把手找回来缝好，她就不会走了。”
字迹的最后，画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冰柜里的报纸堆。
警察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看向老顾，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脸上：“这是你的字迹？1987年的案子……是你做的？”
老顾的嘴角突然咧开，露出个和妻子一样诡异的微笑。他抬起被缝合的左手，指尖指着自己的喉咙，喉咙里发出“呜噜”的声响，像有纸浆在里面滚动。
警察这才注意到，他的脖颈处有圈浅浅的勒痕，皮肤下隐约能看到条黑色的线，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消失在胸口的位置。而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胸口，指甲缝里的油墨被抠得掉下来，落在地上，像黑色的血。
“你在干什么？”警察上前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猛地甩开。
老顾转身扑向报纸堆，用被缝合的左手疯狂地撕扯报纸，嘴里喊着模糊的字眼：“还没缝好……还差最后一根线……”
报纸被扯得漫天飞舞，露出底下更多的中缝，每个中缝里都塞着带血的纱布，纱布里裹着的骨头拼凑出更多的手，有的属于男人，有的属于孩子，左手无名指上都有颗浅褐色的痣，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警察的手电筒扫过飞舞的报纸，突然停在一张1987年的《江城晚报》上。
那是社会新闻版，上面被红笔圈着一则短讯：“城东家属院化粪池发现女性残肢，疑似与上月无名女尸为同一人”，短讯下方的娟秀小字写着：“他说会把我的手找回来的”。
而报纸的角落，贴着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老顾和妻子，妻子穿着蓝色连衣裙，左手无名指上干干净净，手里举着份1987年8月15日的《江城晚报》，报纸标题是“市图书馆新馆今日开放”。
“原来如此……”警察喃喃自语，突然意识到什么，“报案人说，昨天看到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在废品站门口徘徊，那是谁？”
老顾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左手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衣襟。他看着警察，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喉咙里的声音渐渐清晰：
“他说……他老伴的手，也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废品站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老顾和警察同时看去，看到个穿中山装的老头站在那里，头发白得像霜，手里捧着份1987年的《江城晚报》，报纸的中缝被挖空了，里面露出半截苍白的手指，左手无名指上有颗浅褐色的痣。
老头冲他们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报纸，中缝里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甲缝里的油墨滴在地上，积成个黑色的圆点。
而冰柜里，妻子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映着老顾的脸，嘴角的油墨慢慢渗出，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报纸堆上，洇出一行模糊的字：
“还差很多只呢……”
老顾感觉到左手传来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看去，缝合线突然断裂，那只不属于他的手从手腕上脱落，掉在报纸堆里，瞬间被无数只从报纸中缝伸出来的手吞没。而他自己的左手手腕处，伤口开始蠕动，里面钻出根淡黄色的线，线的另一端钻进最深的报纸堆里，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拉着他。
警察的手电筒突然熄灭。
黑暗中，传来无数根线穿过皮肉的“噗嗤”声，还有报纸中缝被撕开的“沙沙”声，像有无数个人在同时缝补着什么。老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像被放进了冰柜，耳边似乎响起妻子尖细的笑声，还有报纸上红笔圈住的新闻标题，一个个字钻进他的脑子里：
“无名女尸……”
“双手缺失……”
“化粪池……”
他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线缠住了，线从西面八方的报纸中缝里钻出来，紧紧勒住他的皮肉，将他往报纸堆深处拖。他的脸撞在一份1987年的《江城晚报》上，中缝处的纸浆蹭在他的鼻尖，带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和妻子手心的味道一模一样。
最后时刻，老顾看到那份报纸的中缝被慢慢撕开，里面露出张熟悉的脸——是穿中山装的老头年轻时候的样子，他正微笑着看着他，手里举着根淡黄色的线，线的另一端，拴着只苍白的手，左手无名指上有颗浅褐色的痣。
而报纸中缝的最深处，用红色油墨写着行新的字，笔画扭曲，像他自己的笔迹：
“2023年，我把自己的手，缝进报纸里了……”
第二天，警察清理废品站时，在冰柜底层的报纸堆里找到了老顾的左手。
那只手被整齐地缝合在一份1987年的《江城晚报》中缝里，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油墨，左手无名指上，有颗新长出来的浅褐色的痣，像刚从肉里钻出来的。
而所有报纸的中缝拼在一起，除了那句“1987年，我把她的手埋在化粪池了”，还多了行细小的字，用红色的血写的：
“下一个，该谁了？”
废品站门口，穿中山装的老头捡起片掉落的报纸碎片，碎片上的中缝沾着点淡黄色的纸浆，他凑近闻了闻，露出满足的微笑。
远处，城东家属院的化粪池正在施工，挖掘机的铁臂插进污泥里，带出些黑色的线，像无数根浸了血的纸浆线，缠绕在上面，慢慢蠕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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