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写字楼，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
张昊摸着墙往前走，手机的手电筒在前方劈开一道惨白的光，照亮了蒙着灰尘的地毯。地毯上有串深色的脚印，从电梯口一首延伸到他的办公室门口，像未干的血渍，踩上去黏糊糊的，能拉出细若游丝的丝线。
他的心跳比脚步声还响。
刚才在办公室整理文件时，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三下，灭了。黑暗里，他听到抽屉自动滑开的声音，里面的文件夹掉出来，散落一地。其中一份合同的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的指印，五指张开，指尖的纹路里嵌着点银色的碎屑——像镜子的碎片。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
电梯口的指示灯亮着，绿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张昊按下下行键，金属按钮冰凉刺骨，像摸到了冰块。等待的间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数字“16”在绿光下泛着幽光，旁边的运行箭头正缓缓向下。
一切正常。
可他鼻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消毒水混着铁锈，比昨天更浓了，还多了点淡淡的腥味，像烂掉的鱼内脏。
“叮。”
电梯门开了。
轿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镜面墙壁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像刚有人在里面洗过澡。张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踩在湿透的海绵上。
他按下“1”楼，按钮亮起红光的瞬间，镜面里的水雾突然晃动起来。
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雾中扭曲变形，肩膀变宽了，脖子拉长了，像被人硬生生拽过。更可怕的是，倒影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里面没有瞳孔，只有旋转的黑雾，正一点点渗出来，晕染在镜面上。
张昊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轿厢壁上。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死死盯着镜面，看到倒影的嘴角慢慢咧开，露出和昨天一样的微笑，只是这次，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像鲨鱼的牙齿。
“嗡——”
电梯启动，开始下行。
轿厢里的灯光彻底灭了，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闪烁。张昊听到一阵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金属上。他抬起手机照过去，发现水珠正从镜面墙壁上渗出来，顺着纹路往下流，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出他的脸，脸色惨白，瞳孔放大，满是恐惧。
可当他移开目光再看时，水洼里的脸变了——嘴角裂开，眼睛是黑洞，正冲他微笑。
“滴答，滴答。”
滴水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拧开水龙头。张昊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按下紧急按钮，手指却在碰到按钮的瞬间僵住了——按钮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液体，黄绿色的，带着股浓烈的腥味，像浓痰。
他猛地缩回手，手机光晃过镜面，看到水雾里伸出一只手。
那是他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银色的镜屑，正缓缓抬起，指向他的脖子。而他现实中的手明明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15楼。”
电梯突然停下，门开了。
外面一片漆黑，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张昊的手机光照过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地毯上的脚印在电梯口断了头，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他正要按关门键，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咔哒”声。
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规律，正慢慢朝电梯口靠近。张昊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黑暗深处，手机光在颤抖。
脚步声停在了电梯口。
黑暗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个女人，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裙摆拖在地上，沾着点深色的污渍。她背对着张昊，头发很长，湿漉漉地垂在背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和电梯里的滴水声重合在一起。
她的脚上，穿着双红色的高跟鞋，鞋跟很尖，鞋面上沾着银色的碎屑，像镜子的碎片。
张昊的呼吸都忘了。
他认出那双鞋了。上周三晚上，他在电梯里看到的那个补口红的女人，穿的就是这双鞋。可那个女人明明在12楼就下去了。
“关……关门。”张昊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伸出手，想去按关门键。
可他的手刚抬起来，镜面里的倒影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从镜面传来，像被冰块夹住。张昊低头看去，自己的手腕上多了圈青紫色的指印，和倒影手指的位置完全重合。而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她开始慢慢转身。
张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他眼睁睁看着女人转过身来，动作僵硬，像个提线木偶。
她的脸，是镜面做的。
银色的，光滑的，反射着电梯里的绿光，映出张昊惊恐的脸。镜面上布满了裂痕，像蜘蛛网一样，从额头蔓延到下巴，裂痕里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红色的连衣裙上，晕染开深色的痕迹。
而在她的镜面脸映出的倒影里，张昊看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掐着。
那只手从镜面深处伸出来，指甲是黑色的，指尖嵌着银色的镜屑，正一点点收紧。倒影里的张昊脸色发紫，眼睛凸出，舌头伸了出来，像被扼住了喉咙。
可现实中的他，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你……你是谁？”张昊的声音在发抖，他想后退，却被镜面里的倒影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女人没有回答。
她的镜面脸动了动，裂痕里的黑色液体流得更快了。她抬起手，镜面做的手指指向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
张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原本显示“15”的数字，不知何时变成了“17”。
红色的数字，在绿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张昊的脑子“嗡”的一声。
这栋写字楼，最高只有16层。根本没有17楼。
“17楼到了。”
电梯里的播报声突然响起，机械，冰冷，带着电流的杂音。门开始缓缓打开，外面不再是15楼的走廊，而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像墨汁一样，能把光都吞进去。
黑暗里，传来无数细微的“沙沙”声。
像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像镜子破碎的声音。
那个镜面脸的女人，迈着红色的高跟鞋，走进了黑暗里。她的裙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红色的高跟鞋在黑暗中留下一个个银色的脚印，像撒了一地的镜屑。
她在黑暗中停下，背对着张昊，似乎在等他。
“不……我不下去。”张昊疯狂地按关门键，可按钮像是坏了，怎么按都没反应。
镜面里的倒影突然笑了。
咧开的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它伸出手，镜面做的手指指向张昊的胸口，然后猛地握拳。
张昊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胸口多了个血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而在镜面里，倒影的手从他的胸口抽了出来，手里攥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心脏上沾着银色的镜屑。
“下去。”
镜面脸女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镜面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玻璃摩擦的尖细声响。
张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地板上，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一步步朝电梯口靠近。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镜面里朝他挥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裂痕里的黑色液体流得像瀑布。
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数字“17”在闪烁，红光越来越亮，像在滴血。
黑暗里的“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张昊似乎看到无数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都是镜面做的，布满裂痕，指甲嵌着镜屑，在绿光下泛着冷光，正朝他抓来。
他的身体己经走出了电梯门，踏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
冰冷的触感包裹了他，像掉进了冰水里。他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味，铁锈味，还有镜子破碎的味道。他想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了。
是镜面脸女人的手。
冰冷的，光滑的，布满裂痕的手。她的镜面脸贴在他的耳边，裂痕里的黑色液体滴在他的脖子上，冰冷刺骨。
“欢迎来到17楼。”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镜面脸映出的倒影里，张昊看到无数个自己从镜面深处走出来，都咧着嘴笑，嘴角裂到耳根，手里都攥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上面沾着银色的镜屑。
而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数字“17”变成了红色的“1”。
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在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秒，张昊看到镜面里的倒影冲他做了个口型。
他看懂了。
那个口型是：“该换你了。”
电梯开始下行，轿厢里的滴水声还在继续。镜面墙壁上的水雾渐渐散去，露出光滑的表面，映出空荡荡的轿厢。
只有角落里，多了一摊黑色的液体，像镜子融化后的痕迹，上面漂浮着几片银色的镜屑。
而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数字从“1”跳到了“2”，再跳到“3”，一步步往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只是在数字跳动的间隙，偶尔会闪过一个红色的“17”。
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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