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
报警人是苏晴的远房表姐，住在隔壁小区，说连续三天联系不上苏晴，刚才去敲门时，闻到门缝里飘出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混着铁锈。
两个年轻警员赶到老楼时，整栋楼都浸在墨色的寂静里。楼道声控灯坏了很久，手机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斑驳的墙壁，照出几张泛黄的寻人启事，照片上的人脸早己模糊，只有“失踪”两个字在黑暗里透着寒意。
七楼苏晴家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
奇怪的味道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浓烈的福尔马林味裹着甜腻的血腥气，像法医解剖室的标本打翻在了屠宰场。
“有人吗？警察。”年轻警员小李喊了一声，光柱透过门缝照进去，隐约看到客厅地板上散落着书本，书桌歪歪斜斜地抵在卧室门口，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撞过。
没人回应。
另一个警员老张推了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怪响，像老人骨头摩擦的声音。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窗帘缝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悬浮的血珠。
“苏晴？我们进来了。”老张举着手电，一步一步往前挪，靴底踩在地板上，发出黏腻的“滋滋”声——地板上不知何时积了层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踩上去能拉出细红的丝。
液体是从卧室门口流出来的。
抵在门口的书桌侧面，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木屑外翻，沾着暗红色的黏液，像某种动物临死前的挣扎。书桌腿旁边，散落着几缕黑色的头发，缠在地板的裂缝里，被液体泡得发胀。
小李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握紧腰间的手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卧室门把，上面缠着一绺深褐色的头发，发尾沾着的液体在光线下泛着油光。
老张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书桌。
卧室门“哐当”一声撞在墙上，一股更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两人同时捂住了鼻子。
卧室里一片狼藉，床单被扯到地上，露出底下的橡木床板，床板上布满新鲜的划痕，边缘沾着带血的皮肉组织。地板上的暗红色液体更厚了，没到脚踝，踩上去像陷进某种动物的内脏。
而苏晴，就倒在床边。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衣前襟被撕开，露出的胸口有一个圆形的血洞，边缘的皮肉外翻，像一朵烂掉的花。血洞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开过。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里映着天花板的吊灯，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脖子——左侧有一个圆形的血洞，和胸口的伤口一模一样，边缘沾着几根深褐色的头发，像细小的蛇，钻进血肉里。
“叫法医。”老张的声音发紧，他用手电筒扫过房间，光柱落在衣柜上时，突然顿住了。
衣柜门敞开着，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而那个生锈的铁盒，就放在衣柜最下层，盒盖敞开着，里面的棉花被染成了暗红色。
小李壮着胆子走过去，蹲下身看向铁盒。
铁盒里没有照片，没有头发，只有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被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还在微微颤动——那是一颗心脏，成年人的心脏，上面有颗黑色的痣，位置就在左心室的下方。
“这是……”小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过头，却看到铁盒内壁贴着一张小小的纸片，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纸片。
是一张婴儿的照片，照片上的婴儿闭着眼睛，胸口有颗黑色的痣，位置和铁盒里那颗心脏上的痣，完全一致。
纸片背面，印着模糊的字迹，能看清“出生证明”和“1993年”的字样。
就在这时，老张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说恢复了苏晴手机里的部分数据，包括那条最后被删除的语音留言。
“放出来听听。”老张说。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一阵电流声，“滋滋”的，像钢针在耳膜上钻。几秒钟后，一个极其微弱的女声响起，带着潮湿的水汽，像是从水底传来：
“1998年，我也是这样被放在铁盒里的……”
声音停顿了一下，夹杂着指甲刮擦木板的“沙沙”声，然后是一阵轻笑，轻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现在，轮到你了，苏晴。”
留言的播放时间显示为三天前的凌晨两点零三分——正是苏晴表姐说联系不上她的第一天。
可技术科的人补充了一句，说这个留言的创建时间很奇怪，不是三天前，而是十年前的同一天，凌晨两点零三分。
十年前，苏晴才五岁。
法医很快赶到，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苏晴的尸体旁检查。他用镊子拨开苏晴胸口的血洞，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奇怪。”
“怎么了？”老张问。
“伤口边缘的组织没有生活反应。”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有些模糊，“像是死后被挖开的。”
“死后？”小李愣住了，“那她的死因是……”
“初步判断是窒息。”法医指了指苏晴脖子上的血洞，“但这个洞很奇怪，边缘很整齐，像是被某种圆形的东西硬生生拓出来的，而且……”
他顿了顿，用镊子从血洞里夹出一根深褐色的头发：
“这头发的毛囊还很新鲜，像是刚从头皮上拔下来的。”
法医又检查了铁盒里的心脏，突然“咦”了一声：
“这颗心脏……是活的。”
老张和小李同时一惊。
“虽然跳动很微弱，但确实有生命体征。”法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而且，它的血管断口很整齐，像是被某种利器瞬间切断的，不是自然脱落。”
更诡异的是，当法医把心脏从铁盒里取出来时，发现铁盒底部有一层薄薄的夹层。他用小刀撬开夹层，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纸。
是一张被折叠了很多次的出生证明，完整的，上面的婴儿照片正是刚才那张纸片上的婴儿。
婴儿的名字一栏，写着两个字：苏晴。
而母亲的名字一栏，写着另一个名字，被人用红笔圈住，笔画用力得戳破了纸：
林秀雅。
老张突然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调出刚才从电信营业厅查到的那个陌生号码的登记信息——虽然显示注销，但系统里还残留着最后一次充值记录，登记的名字，就是林秀雅。
“查一下林秀雅。”老张对小李说，“十年前，有没有关于她的失踪或死亡记录。”
小李立刻开始查询，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几分钟后，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查到了。”他的声音发颤，“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98年的6月17日，有一起失踪案，失踪者叫林秀雅，女，28岁，是苏晴的母亲。”
“失踪原因？”
“警方调查显示，可能和家庭暴力有关。她的丈夫，也就是苏晴的父亲，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在她失踪前几天，邻居曾听到他们家有激烈的争吵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小李顿了顿，调出一张照片：“这是林秀雅的档案照片。”
老张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旧式的布拉吉，梳着两条麻花辫，眼睛很大，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和苏晴铁盒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法医这时又有了新发现。他在苏晴的胃里找到了一些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还有一小块硬物。
他用镊子把硬物夹出来，冲洗干净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半枚生锈的黄铜纽扣，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和铁盒扣环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这纽扣……”老张突然想起什么，他走到衣柜前，看向铁盒，“铁盒的扣环，是不是少了一颗纽扣？”
小李过去检查，果然，铁盒扣环的右侧，有一个细小的孔洞，像是原本有颗纽扣，却被硬生生扯掉了。
就在这时，老张的手机又响了，是辖区片警打来的，说找到一位十年前住在这栋楼的老人，老人说十年前，确实有个叫林秀雅的女人住在苏晴家，而且，那个女人死了。
“老人说，1998年6月17日那天晚上，他听到苏晴家有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人在砸东西，还有女人的尖叫。”片警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模糊，“他说，那天深夜，看到苏晴的父亲背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出门，袋子里渗出血来，滴在楼道上，像一条红线。”
“袋子里是什么？”老张追问。
“老人说，他后来在楼下的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个袋子，袋子破了个洞，掉出来一只铁盒，铁盒里……有颗心脏，上面有颗黑色的痣。”
片警顿了顿，补充道：“老人还说，林秀雅死的那天，苏晴也不见了。她的父亲对外说，苏晴被送去乡下亲戚家了，但邻居们都没再见过那个小女孩。”
老张的目光落在苏晴的尸体上，落在她胸口那颗被挖出来的心脏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成形。
如果十年前林秀雅就死了，她的心脏被放进了铁盒里，那现在这个住在苏晴家的“苏晴”，是谁？
如果十年前的苏晴也失踪了，那现在这个被发现死在卧室里的“苏晴”，又是谁？
法医这时又说话了，他拿着那张出生证明，眉头紧锁：
“这出生证明有问题。”
“什么问题？”
“婴儿胸口的痣，”法医指了指照片，“这不是天生的痣，是后期用墨水点上去的，边缘很不规则。”
他顿了顿，看向铁盒里那颗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
“而这颗心脏上的痣，是天生的，位置和照片上的完全一致。”
老张突然看向苏晴的尸体，看向她脖子上那个圆形的血洞。他想起语音留言里的话：“1998年，我也是这样被放在铁盒里的。”
他又想起苏晴最后那句话：“原来，我早就死了啊。”
难道……
老张猛地转身，看向衣柜深处的黑暗。那里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两指宽的裂缝，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而裂缝边缘，长着几缕深褐色的头发，发尾缠在一起，像一只摊开的手。
小李突然指着苏晴的尸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张队，你看她的眼睛！”
老张回头，手电筒的光柱照在苏晴的脸上——她的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天花板的吊灯，而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一个穿着布拉吉的女人，正站在衣柜的裂缝前，对着她微笑。
而苏晴嘴角那丝诡异的微笑，不知何时变成了哭泣的表情，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地板上的暗红色液体里，晕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涟漪里，浮出一张被水泡得发胀的照片，是那个穿布拉吉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胸口有颗黑色的痣。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笔画用力得戳破了纸：
“妈妈会找到你的，苏晴。”
这时，技术科又发来一条信息，说恢复了苏晴手机里的另一段录音，是十年前的，录音里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
“别怕，妈妈把心脏留给你，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录音的最后，是一阵指甲刮擦木板的“沙沙”声，还有一个男人的怒吼，以及一个重物落地的闷响。
闷响的瞬间，录音戛然而止。
而衣柜裂缝里的暗红色液体，还在不断地往外涌，慢慢漫过苏晴的尸体，漫过散落的书本，漫过敞开的铁盒。
液体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黑色头发，像无数条细小的蛇，朝着门口的方向游去。
老张突然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冰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划过。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缕深褐色的头发，发尾沾着的液体在光线下泛着油光。
而那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里，多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甜腻而温暖，像婴儿身上的味道。
他猛地看向铁盒里那颗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心脏上的黑色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睁开的眼睛，正首勾勾地盯着他。
眼睛的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
而衣柜裂缝深处，传来一阵婴儿的笑声，清脆而诡异，像玻璃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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