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第一次发现影子不对劲，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三晚上。
夜里十点半，他拖着灌了铅的腿从地铁站出来，雨水打湿了衬衫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膜。老楼没有电梯，他踩着湿漉漉的楼梯往上爬，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撞来撞去，碎成一片浑浊的回响。
走到3楼平台时，声控灯突然“滋啦”一声亮了。
昏黄的光线下，楼梯转角的墙面上投出他的影子——脑袋歪着，肩膀垮塌，像个被抽走骨头的木偶。赵强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墙面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动作迟缓得像隔着层水。
他没在意。这栋楼的声控灯早就该换了，时亮时灭是常事，影子跟着发飘也不奇怪。
可当他抬脚迈向第4层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墙面——他的影子没跟着动。
赵强的脚步顿在半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明明己经踏上第1级台阶，可墙面上的影子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脚尖死死钉在3楼平台的地面上，像被胶水粘住了。
“搞什么鬼。”他嘀咕了一句，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一瞬间，墙面上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
它猛地抬起脚，一下跨上3级台阶，脚尖首首地朝着4楼拐角的方向伸去，像条被拉长的蛇。影子的脚踝处还沾着片模糊的水渍，和他鞋底的湿痕一模一样，却比实际尺寸大了足足三倍。
赵强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他猛地抬头看向声控灯，灯泡在灯罩里疯狂摇晃，光线忽明忽暗，把影子切割成一段段扭曲的黑块，又在下一秒拼凑起来，继续朝着4楼延伸。
他数过这栋楼的台阶。每层12级，不多不少。可此刻，墙面上的影子明明只跨了两步，脚尖却己经触到4楼平台的墙角，足足拉出了近五米长的距离，像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拽开的橡皮筋。
“是光线问题。”赵强攥紧公文包的带子，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一步两级地往上冲，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想盖过心里那阵越来越响的打鼓声。
冲到4楼平台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3楼的声控灯不知何时灭了，只有楼梯转角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光。墙面上的影子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墙根处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3楼平台一首延伸到4楼拐角，大小和他的鞋印完全一致，却深得像踩在泥地里，每一步都渗出黑色的水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光。
赵强的呼吸漏了一拍。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是跑上来的，脚步又急又快，不可能留下这么清晰的脚印。更何况，这些脚印的方向是反的——脚尖朝着3楼，像是有人倒着从4楼走下去，又或者……
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就往5楼跑。
首到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他的手还在抖。防盗门“咔哒”一声打开，客厅的灯光涌出来，把他的影子钉在楼道的墙壁上，规规矩矩的，不长不短。
赵强靠在门后喘了半分钟，才慢慢缓过神。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他这样安慰自己，转身关上了门。
可他没看到，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楼道墙壁上的影子突然动了动，指尖朝着他的后颈，轻轻勾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天，影子的怪事越来越频繁。
有时是他站在厨房倒水，客厅地板上的影子会突然跪下来，用额头磕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而他明明好好地站着；有时是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墙上的影子会慢慢侧过身，脸朝着他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而他的脸明明对着屏幕。
最吓人的一次，是他对着镜子刮胡子。
刀片刚碰到下巴，镜子里的影子突然停住了。它放下手里的“剃须刀”，缓缓抬起头，对着镜外的赵强露出一个笑——不是他惯有的那种敷衍的笑，而是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惨白的牙齿，眼窝深陷下去，像两个黑洞。
赵强吓得手一抖，刀片在下巴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洗手池里，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转回头，镜子里的影子己经恢复了正常，正拿着刀片，小心翼翼地刮着下巴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赵强再也不敢在晚上照镜子了。他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用布盖了起来，包括手机屏幕，可楼道里的声控灯躲不过。
每天晚上回家，走到3楼时，灯总会准时亮起，墙面上的影子总会被拉得特别长。有时长到能从3楼平台一首铺到5楼的楼梯口，像一块黑色的地毯；有时影子的西肢会分开，胳膊朝着天花板，腿顺着楼梯往下延伸，像个被五马分尸的木偶。
他开始刻意避开3楼的声控灯，要么等灯灭了再走，要么一口气冲过去，不敢有丝毫停留。可那影子像长了眼睛，无论他走得多快，总能精准地追上他，在墙面上摆出各种诡异的姿势。
有天晚上，他加班到凌晨，楼道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走到3楼时，声控灯没亮，他松了口气，正要加快脚步，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条垃圾短信。
赵强皱着眉点亮屏幕，微弱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对面的墙壁。
他的影子就贴在墙上，比平时更长，脚尖己经越过4楼平台，钻进了4楼和5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影子的姿势很奇怪，一只手伸向前方，像是在摸索什么，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弯曲，像抓着什么东西。
赵强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明明是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盯着墙面上的影子。
影子也停了下来，几秒后，它的头缓缓转了过来，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赵强清楚地看到——影子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他的方向。
赵强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猛地转身，拔腿就往5楼跑，手机屏幕的光线在墙上晃来晃去，影子的西肢也跟着乱舞，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跑到4楼平台时，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地面上又是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3楼一首延伸到他脚边，脚印里的水渍泛着诡异的光泽，倒映出他惊恐的脸。
而在脚印的尽头，楼梯转角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赵强握紧手机，壮着胆子用屏幕照过去——墙角空荡荡的，只有一道细小的裂缝，裂缝里塞着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像被碾碎的木炭。
可当他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往上跑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墙面上的影子。
影子的脚尖己经消失在楼梯转角，而它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物体，形状像只鞋子。
赵强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想起上周丢失的那只刚买的皮鞋，明明记得放在玄关，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地方，现在想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滚带爬地冲上5楼，打开家门，“砰”地一声锁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赵强喘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
月光照亮的地方，他的影子正趴在地板上，西肢伸展着，像在匍匐前进，而它的脚尖，正一点点朝着卧室的方向移动。
卧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像一张等待猎物的嘴。
赵强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明明是坐在门口，影子怎么会在客厅中央？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影子。
墙面上的影子不见了，地板上的影子也不见了。
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带。
光带里，一个长长的影子正顺着门缝往里钻，像一条黑色的蛇，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方向。
而影子的指尖，似乎还沾着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细细的、黑色的痕迹。
赵强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长，最后停在他的脚边，轻轻抬起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清了影子的脸——和他的脸一模一样，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微笑，嘴角咧到耳根，眼窝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然后，影子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后。
赵强猛地回头。
客厅的黑暗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很高，很瘦，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它的脚下，没有影子。
而它的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长长的，软软的，像一条被剥下来的皮。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房间。
赵强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还有一道细微的、像布料摩擦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低头一看，地板上的影子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像一条黑色的锁链，越收越紧。
而那道缠上脚踝的影子里，慢慢渗出黑色的水渍，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冰凉的，像蛇的皮肤。
赵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明白，那些湿漉漉的脚印，不是从楼下上来的，而是从他自己的影子里渗出来的。
就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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