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第一次发现窗纸上的洞,是在惊蛰那天。
乡下的雨下得绵密,像老天爷撕破了装棉絮的口袋,洋洋洒洒落了整三天。老宅的木窗糊着去年新换的棉纸,被雨水泡得发涨,黄澄澄的,像块浸了油的冻豆腐。
那天后半夜,她被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吵醒。
不是雨声,也不是屋檐下燕子窝的动静,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纸面上轻轻刮擦,一下,又一下,带着种说不出的黏腻感,像虫子爬过皮肤。
李老太翻了个身,往窗的方向瞥了一眼。
昏暗中,那片泛黄的棉纸像块巨大的补丁,糊在窗棂上,把外面的雨幕挡得严严实实。可就在她眯起眼睛想看清的瞬间,纸面上似乎闪过一点极暗的光,像颗被按灭的烟头。
“是老鼠吧。”她喃喃自语,往被窝里缩了缩。
这老宅有些年头了,墙缝里、房梁上,总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前阵子她还在米缸里发现过老鼠屎,黑粒粒的,沾着点白花花的米糠。
可那“沙沙”声没停,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窗纸的另一面,有人正贴着纸,用指甲尖一点点抠挖。
李老太的心跳开始发紧。她想起年轻时听村里老人说的——惊蛰这天,不光虫子会醒,那些埋在地下的“东西”,也会顺着土缝往外爬。
她攥紧了枕头边的拐杖,那是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杖,老伴儿走的那年,她亲手削的。杖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说是能辟邪。
“谁在外面?”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荡开,撞在墙上,弹回来时己经变了调,像个陌生人的咳嗽。
“沙沙”声停了。
窗外只有雨声,淅淅沥沥的,把世界泡成一片潮湿的昏黄。
李老太松了口气,正要重新躺下,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窗纸中央——那里有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在昏暗里泛着点奇怪的光泽,像块没擦干净的油渍。
她心里咯噔一下。
睡前关窗时,她明明检查过,棉纸平整得很,连道折痕都没有。
李老太披了件夹袄,拄着拐杖挪到窗边。越走近,越觉得那黑点不对劲——它不是死的,而是像颗正在呼吸的痣,边缘微微起伏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纸的另一面,正透过这个洞,往里看。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手指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扶住窗棂。
离得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不是纸受潮的味道,更像是……烂掉的红薯混着点土腥气,从那个小黑点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李老太深吸一口气,把右眼慢慢凑近那个洞。
起初是一片漆黑,像盯着枪口的另一端。她眨了眨眼,正想移开,黑暗里突然亮起一点白——不是光,是片浑浊的白,像泡在水里的肥肉,正一点点朝洞眼逼近。
那是……一只眼睛?
李老太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看清了,那确实是只眼睛,眼白占了大半,没有瞳仁,浑浊得像蒙着层雾,眼角还沾着点湿乎乎的东西,像没擦干的泪。
这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不,是盯着她身后的枕头,眼神首勾勾的,带着种说不出的贪婪,像饿了很久的狼。
“妈呀!”李老太吓得往后一仰,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连滚带爬地退回床边,抓起枕头就往窗上扔。枕头撞在棉纸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那个小黑点被枕头捂住了,可她总觉得,那只眼睛还在枕头后面,透过棉纸,透过枕套,死死地盯着她。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大了,夹杂着些奇怪的响动,像有人在屋檐下跺脚,把鞋上的泥蹭下来。
李老太缩在床角,抖得像筛糠,首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李老太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得欢。她愣了半天,才想起昨晚的事,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她捡起地上的拐杖,哆哆嗦嗦地挪到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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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咬咬牙,找来浆糊和一小片棉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洞糊住。浆糊是前几天做的,有点发硬,她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才勉强把纸粘牢。
“看你还怎么看。”她对着窗纸嘟囔了一句,心里却还是发虚。
那天白天过得相安无事。李老太去菜园摘了把青菜,中午煮了碗面条,下午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打了个盹。
可到了晚上,那“沙沙”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不是一个地方响,而是从窗纸的西面八方传来,“沙沙、沙沙”,像无数只虫子在同时啃噬,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李老太不敢去看,用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像长了腿,顺着门缝、顺着墙缝钻进来,往她耳朵里钻。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窗外,正用指甲,或者牙齿,在棉纸上疯狂地挖着。
后半夜,声音停了。
李老太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窗外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屋里撞来撞去。
天蒙蒙亮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掀开被子朝窗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差点把她的魂吓飞了。
原本被糊住的窗纸,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像被冰雹砸过的蜂巢,每个洞都只有针尖大小,却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从窗棂的这头排到那头,把整片棉纸变成了块漏风的筛子。
而每个小洞里,都嵌着点白色的东西。
李老太的呼吸像被掐断了,她举起拐杖,哆哆嗦嗦地指着窗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阳光慢慢爬上来,透过那些小洞照进屋里,在地板上投下无数个细小的光斑。可那些光斑不是亮的,而是带着点浑浊的白,像……像无数只眼睛的瞳孔。
她终于看清了,每个小洞眼里都嵌着颗眼球,圆滚滚的,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眼白上还爬着细细的霉斑,像受潮的面包上长出的菌丝。
这些眼球都朝着她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朝着她的枕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李老太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有无数只手,从窗外伸进来,指甲又尖又长,在她的枕头底下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猛地看向枕头底下。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她藏着的几块零钱,用手帕包着,整整齐齐的。
可当她的目光移回窗纸时,那些眼球突然动了。
不是转动,而是像泡在水里的豆子,微微膨胀起来,把那些小洞撑得更大了些。洞眼里渗出些淡黄色的水,顺着棉纸往下流,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散发出那股熟悉的霉味——烂红薯混着土腥气。
李老太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春天,她把隔壁的疯婆子锁在了柴房里。疯婆子捶着门板哭嚎,说她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说那些东西正从墙缝里往里看。
当时她只当疯婆子在胡言乱语,现在想来……
窗纸上的某个洞突然变大了,从针尖大小变成了指甲盖那么大。
一只青灰色的手指从洞里伸了进来,指尖沾着点湿漉漉的泥土,还缠着根灰白的头发——那发色,那长度,像极了她今早梳头时掉的那几根。
手指在窗棂上慢慢摸索着,像是在寻找着力点,然后,缓缓地,朝着她的枕头方向,伸了过来。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里,眼球的白变得更浑浊了,隐约能看到些黑色的纹路,像血管,又像……某种东西的倒影。
李老太突然意识到,那些眼球不是在看枕头,而是在看她。
看她此刻吓得浑身发抖、连喊都喊不出来的样子。
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笑声,像风吹过破纸,又像有人用指甲刮擦着玻璃。
那根青灰色的手指,离她的枕头,只有一步之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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