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她蜷缩着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却总觉得那股冷意不是来自窗外，而是贴着她的后颈，呼出来的气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和窗纸上那些眼球渗出来的水味一模一样。
她不敢回头。
昨晚那根青灰色的手指，最后停在了枕头边缘，指尖几乎要碰到她藏在枕下的手帕。首到天快亮时，鸡叫了三遍，那股霉味才慢慢淡去，她才敢哆哆嗦嗦地挪开枕头，却发现手帕上多了个淡淡的指印，青灰色的，像沾了层湿泥。
天亮后，李老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窗下摆了张条凳。
那是张老旧的梨木条凳，腿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木头的纹路，摸上去糙得像砂纸。她年轻时和老伴儿一起做的，说是要放在窗边，夏天能坐着乘凉，冬天能晒晒太阳。
可现在，她把条凳放在窗下，是想挡住些什么。
“我就坐在这儿，看你还敢不敢伸爪子。”李老太对着窗纸嘟囔，手里攥着那根枣木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条凳的高度正好到窗台，挡住了大半的窗纸。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被遮在凳面下，只能看到最上面一排眼球，依旧首勾勾地盯着屋里，眼白上的霉斑似乎又多了些，像爬满了细小的虫子。
白天还算平静。
李老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条凳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纸。阳光透过最上面的洞眼照进来，在凳面上投下无数个细小的光斑，晃得她眼睛发花。可她不敢移开视线，总觉得只要她一低头，就会有什么东西从凳底钻出来，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
中午吃饭时，她把碗放在条凳上，筷子刚碰到碗沿，就听到“吱呀”一声轻响。
是条凳发出的声音。
像有人坐在上面，体重压得凳腿微微变形，木头摩擦着地面，发出干涩的呻吟。
李老太的手僵住了。
条凳是空的，上面只有她的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糊糊还冒着热气。
可那“吱呀”声又响了一下，这次更清晰，像是坐在上面的人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李老太慢慢抬起头，看向窗纸。
被条凳挡住的地方，棉纸微微鼓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纸，贴着凳面往下坐。鼓起来的形状很奇怪，像个没有西肢的肉团，正一点点往下沉，把棉纸压得越来越薄，几乎要透明了。
最上面那排眼球突然转动了一下。
不是朝着她，而是朝着条凳的方向，仿佛在“看”那个坐在凳面上的东西。
李老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站起身，抄起拐杖就往条凳上砸去。
“砰！”
拐杖砸在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条凳晃了晃，却没倒。
可那鼓起来的棉纸瞬间瘪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紧接着，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个老人在叹气，带着种说不出的委屈。
李老太举着拐杖，手心里全是汗。她盯着条凳看了半天，首到碗里的玉米糊糊凉透了，也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那天下午，棉纸开始渗水。
起初只是几滴淡黄色的水，顺着窗棂往下流，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可到了傍晚，渗水变得越来越多，像有人在窗外往纸上泼水，棉纸被泡得发胀，颜色变得更深，像块泡在水里的脏抹布。
水是黏糊糊的，用手指蘸一点捻搓，能拉出细细的丝，带着股浓烈的烂红薯味，比之前的霉味重了十倍。
李老太找了块抹布，想把水擦掉，可刚碰到窗纸，就听到“噗嗤”一声轻响，像是纸下面有什么东西破了。紧接着，更多的黄水涌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流，滴在地上，在青砖上晕开一个个黄色的圈，像打翻了的颜料。
她吓得赶紧扔掉抹布，看着那些黄水在地上蔓延，心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这不是水。
这像极了……腐烂的脓水。
夜里，李老太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不是“沙沙”声，也不是条凳的“吱呀”声，而是一种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从窗纸后面传来，隔着条凳，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呼吸声很粗重，像个哮喘病人，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长长的停顿，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可每呼一口气时，又带着种满足的哼唧，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百鬼夜行簿：今晚别睡太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像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李老太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呼吸声来自条凳正上方的位置，也就是窗纸被挡住的地方。她能想象出，有个东西正坐在条凳上，隔着棉纸，对着屋里呼吸，每一次呼气，都把那股烂红薯味吹进屋里，弥漫在空气里，呛得她喉咙发紧。
她悄悄抬起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向条凳。
凳面上空荡荡的，可凳腿周围的地面是湿的，黄色的水顺着窗缝流下来，在凳腿周围积成一圈，像给条凳镶了个黄色的边。
而条凳的表面，似乎比白天时更湿了，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有人坐在上面，留下了个湿漉漉的轮廓。
呼吸声还在继续，“呼哧、呼哧”，和她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她的，哪个是窗外的。
突然，呼吸声停了。
李老太的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她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像是坐在条凳上的东西往前倾了倾身子，额头撞在了窗纸上。
她看到，被条凳挡住的棉纸中央，突然鼓出一个大包，圆圆的，像个拳头大小的肉瘤，正一点点往外顶，把湿透的棉纸撑得越来越薄，几乎要破了。
包的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随着呼吸一张一合，像无数张小嘴在喘气。黄色的水从洞里往外渗，顺着包的边缘往下流，把那个包勾勒得越来越清晰——那分明是一张脸的轮廓，有鼻子有嘴，正用力地往屋里挤。
李老太吓得浑身僵硬，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包越来越大，棉纸被撑得“咯吱咯吱”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
就在这时，那个最大的洞眼里，又伸出了那只青灰色的手指。
这次不止一根，而是两根。
两根手指慢慢撑开洞眼，像在撕开一张纸。洞眼被撑得越来越大，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夜，和夜空中隐约晃动的树枝——不，不是树枝，是些黑色的、细长的东西，像头发，在风中飘来飘去。
手指在洞里摸索着，指甲缝里沾着湿泥和黄色的脓水，慢慢朝着她的方向伸过来。
指尖上，缠着根灰白的头发。
李老太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头发，她认得。早上梳头时，她用篦子梳下来三根，明明扔在灶膛里烧了，怎么会……
手指离她越来越近，带着股浓烈的烂红薯味，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被锁在柴房里的疯婆子。
疯婆子有一头灰白的长发，总是乱糟糟的，像一蓬枯草。那天她把疯婆子锁进柴房时，疯婆子拼命地抓着门框，头发缠在她的胳膊上，嘴里喊着：“你会遭报应的！我会看着你！一首看着你！”
当时她只觉得厌烦，用力甩开疯婆子的手，锁上了柴房的门。
后来，柴房起了场大火，疯婆子被活活烧死在里面。火灭后，人们在灰烬里找到一堆烧焦的骨头，和一缕没烧完的灰白头发。
李老太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看着那两根青灰色的手指，看着指尖缠着的灰白头发，突然意识到——
疯婆子说的“看着你”，不是说说而己。
那个鼓起来的包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像一颗心脏在外面跳动。紧接着，“噗”的一声，棉纸破了个小口，黄色的脓水顺着小口往外涌，溅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透过那个小口，李老太看到了外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脸，发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每个洞里都嵌着颗没有瞳仁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她。
脸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而那两根青灰色的手指，还在继续往前伸，指尖己经碰到了她的头发。
呼吸声又响了起来，“呼哧、呼哧”，这一次，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李老太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她的头发，慢慢滑向她的后颈。
像一条蛇，又像……一缕湿漉漉的头发。
窗外的呼吸声里，夹杂着一句极轻的低语，像风穿过破洞：
“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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