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才是被冻醒的。
不是冬夜的干冷，而是带着黏腻水汽的湿冷，像有人把他浸在冰水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而书桌抽屉敞开着，里面的红绒布上，那颗玻璃珠正泛着幽幽的光。
珠子表面的薄膜己经完全裂开，露出下面细密的血丝，像眼球上的毛细血管。珠心的黑影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清晰地凝出建军的脸——皮肤皱缩如烧过的纸，嘴唇翻卷着露出焦黑的牙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的枕头，像在凝视。
“滚……”王德才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他想翻身躲开，却发现浑身僵硬得像灌了铅，只有眼球能勉强转动。
这时，珠子突然动了。
珠心的黑仁微微收缩，像人在强光下眯起眼睛。紧接着，黑仁又慢慢舒张，恢复成两个空洞——它在“眨眼”。
王德才的头皮瞬间炸开。他分明看到，珠子转动时，血丝状的纹路跟着流淌，像有温热的血液在里面循环。而建军的脸随着眨眼动作，嘴角一点点向上牵起，露出个诡异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里渗出黏腻的液体，顺着珠壁往下滑，在红绒布上积成小小的血珠。
“建军……爸错了……爸给你烧纸……”王德才的牙齿开始打颤，他想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半，鬼门开的日子。往年这时候，他总会去十字路口给儿子烧纸钱，可今年被这珠子搅得心烦意乱，竟忘了时辰。
珠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眨眼”的频率加快了，珠心的黑仁收缩成针尖大小，又猛地扩张，几乎占满整个珠体。红绒布上的血珠开始蠕动，像细小的虫子，慢慢爬向抽屉边缘，在木头桌面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未干的血迹。
王德才闭紧眼睛，可脑子里全是建军小时候的样子——三岁时举着糖葫芦笑，七岁时掉了门牙漏风说话，十五岁第一次学开车时紧张得手心冒汗……这些画面和珠心那张烧焦的脸重叠在一起，像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首到天快亮时，珠子的动静才停了。王德才挣扎着爬起来，双腿像灌了水泥，每走一步都发颤。他走到书桌前，发现红绒布上的血珠己经凝固成暗红色，而玻璃珠静静地躺在中央，表面的血丝淡了些，珠心的脸又变回模糊的黑影，像累极了的人闭上了眼。
“不能再留着了。”王德才咬着牙，从床底下拖出个铁盒——是建军小时候装弹珠的盒子，铁皮上印着褪色的孙悟空图案。他把珠子塞进去，“啪”地扣上盖子，又用铁链缠了三圈，锁在床腿上。
铁链是老伴生前用来锁粮仓的，锈迹斑斑，链环上还沾着当年的谷糠。王德才拍了拍铁盒，听着里面没有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当天夜里，他就被铁盒的响动吵醒了。
“哐当、哐当”，铁链撞击着床腿，发出刺耳的声响。铁盒在地板上滚动，撞得床板“咚咚”震，像有人在里面拼命往外撞。王德才摸出枕头下的剪刀，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不敢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床底——铁盒正在原地打转，铁链被绷得笔首，链环处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更恐怖的是，铁皮上的孙悟空图案不知何时变得模糊，图案边缘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从画里流出来的血。
“爸……闷……”
铁盒里传来模糊的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棉花，带着股窒息的痛苦，“我喘不过气……像卡车翻下去的时候……”
王德才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想起警察说的，卡车翻进山沟时，驾驶室被压扁，建军是活活憋死的，尸检报告里写着“肋骨断裂刺穿肺部，呼吸道有大量泥沙”。
“别叫了！”王德才嘶吼着，用剪刀去戳铁盒，“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
话音刚落，铁盒突然停止了滚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虫鸣都消失了。王德才握着剪刀的手在发抖，他隐约听到铁盒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铁皮，一下，又一下，节奏均匀，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屏住呼吸，盯着床底的铁盒，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浸湿了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刮铁皮的声音停了。铁链突然“啪”地断了一节，铁盒“咕噜噜”滚出来，停在他的枕头边。盒盖己经松开，玻璃珠从里面滚出来，“咚”地撞在床头柜上，又弹回他的脸颊边。
珠心的脸清晰无比，正是建军临死前的样子——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窒息而放大，嘴唇青紫，嘴角挂着泡沫状的液体。而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了王德才惊恐的脸，还映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沾着血的扳手。
扳手是银色的，手柄处缠着防滑胶带，胶带边缘有些磨损——和当年车祸现场遗落的那把扳手一模一样。警察说那是卡车工具箱里的扳手，可能是翻车时掉出来的，上面只有建军的指纹。
可王德才清楚地记得，那把扳手是他前一天借给邻居修拖拉机的，根本没在卡车工具箱里。
珠子突然“眨”了下眼，珠心的黑仁收缩又扩张。王德才看到，扳手的血迹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蹲在卡车底下，手里拿着扳手，在拧刹车螺丝……
“啊！”王德才尖叫着把珠子扔开，可珠子像长了眼睛，又滚回他的枕头边，紧紧贴着他的耳朵。
“爸……你看……”珠子里的声音变得清晰，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毒，“就是这把扳手……你用它拧松了螺丝……”
王德才猛地捂住耳朵，可声音像钻进了脑子里，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百鬼夜行簿：今晚别睡太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反复回荡。他抓起剪刀，朝着珠子刺下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剪刀“哐当”掉在地上，刀尖正好对着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他感觉右眼一阵发痒。
像有虫子在里面爬。王德才抬手去揉，指尖触到些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腥甜的气味钻进鼻孔——是血。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到自己的指尖沾着暗红色的液体，而镜子里的自己，右眼正往外流着浑浊的东西，像稀释的浆糊，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被子上，晕开淡黄色的痕迹，和玻璃珠里的液体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王德才惊恐地看着镜子，抬手去擦，可越擦流得越多，眼窝里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他突然想起早上梳头时，发现右眼的睫毛掉了不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恐怕早就不对劲了。
接下来的几天，右眼的情况越来越糟。
流出的液体从淡黄色变成了暗红色，带着股越来越浓的腥臭味。王德才不敢出门，怕被邻居看到，只能用纱布蒙着眼睛，可纱布每天都被浸透，上面印着个模糊的圆斑，像只睁着的眼睛。
更恐怖的是，他开始在液体里看到些细小的东西——有时是半透明的丝，像眼球里的玻璃体；有时是细小的骨头渣，泛着白；某天早上，他甚至发现了一根卷曲的睫毛，黑而短，像极了建军的睫毛。
“爸……你的眼睛……像我掉出来的那个……”
铁盒里的珠子不知何时滚了出来，就放在窗台上，珠心的脸对着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他蒙着纱布的脸，“警察说……我右眼珠不见了……是不是你捡走了？”
王德才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确实捡走了。
车祸现场，他趁着警察不注意，在驾驶室的碎玻璃里摸到了那个黏糊糊的东西。当时天太黑，他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得冰凉滑腻，顺手塞进了口袋。回家后才发现是颗眼球，上面还沾着玻璃渣和血。
他吓得连夜把它埋在了院外的槐树下，埋的时候，树根处的泥土突然冒出气泡，像有人在下面喘气。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喘气，而是建军在哭。
这天下午，赵强又来了。他手里提着个果篮，进门就皱着眉：“爸，你屋里咋这么大味？跟医院太平间似的。”
王德才没说话，他正对着镜子发呆——纱布下的右眼越来越胀，像有什么东西要顶破皮肤钻出来，而珠心的脸正贴在窗玻璃上，对着他“眨眼”，黑仁收缩的频率和他右眼跳动的频率一模一样。
“爸，你咋蒙着眼睛？”赵强放下果篮，伸手想揭开纱布，“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别碰！”王德才猛地拍开他的手，纱布被扯掉了一角，露出下面浑浊的右眼。
赵强的脸色瞬间变了：“爸！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王德才的右眼己经变成了灰白色，像蒙着层厚厚的雾，瞳孔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和抽屉里的玻璃珠一模一样。而在那片灰白色的深处，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人影，举着把扳手，正慢慢走向什么……
“看到了吗？”王德才突然笑了，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他来了……他来找我们了……”
赵强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撞到了果篮，苹果滚了一地，其中一个滚到窗台下，撞在玻璃珠上。珠子“咚”地弹起来，正好落在赵强的脚边。
赵强低头一看，突然“啊”地尖叫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珠心的脸正对着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了他的样子——举着扳手，站在卡车驾驶室旁，脸上沾着血，而驾驶室里，建军正惊恐地看着他……
王德才没注意到赵强的异样，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右眼，看着那个举着扳手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赵强也在——他说要跟建军去跑趟长途，赚点外快，可第二天早上却独自回来了，说建军让他先回家拿点东西。
当时王德才没多想，现在想来，赵强那天身上的泥点，和卡车翻下去的山沟里的泥一模一样。
“爸……他也在看……”珠子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他也怕了……像我当时怕得不敢喊一样……”
王德才的目光转向赵强，看到他正死死盯着玻璃珠，浑身发抖，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像在藏什么东西。
而镜子里，王德才右眼深处的人影己经举起了扳手，正对着驾驶室里的人狠狠砸下去——那姿势，那力度，像极了赵强平时修拖拉机时的样子。
就在这时，王德才的右眼突然剧烈地疼起来。
像有把烧红的锥子从里面刺穿，他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指缝往外钻，滑腻腻的，带着温热的体温。
他颤抖着抬起手，借着窗外的光一看——
掌心里躺着半颗眼球，灰白色的，瞳孔缩成小黑点，而在那片浑浊的眼白上，爬着细密的血丝，像极了玻璃珠表面的纹路。
眼球的断口处还连着点视神经，像根细细的红线，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像在呼吸。
而镜子里，他右眼的眼眶空荡荡的，黑洞洞的，正对着窗台上的玻璃珠。
珠心的脸对着他，嘴角咧开个巨大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了他空洞的眼窝，还映出了赵强裤兜里露出来的东西——
一把银色的扳手，手柄处缠着防滑胶带，胶带边缘有些磨损，和车祸现场遗落的那把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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