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强是被一股腥甜味惊醒的。
像是生肉在夏天放了三天，腐烂中混着铁锈的气息，顺着门缝往客厅里钻。他猛地坐起身，沙发上的毛毯滑到地上，露出压皱的裤兜——那里鼓鼓囊囊的，藏着那把缠着防滑胶带的扳手。
“爸？”他喊了一声，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昨晚他没敢走，王德才倒在地上抽搐，右眼淌着血，掌心里那半颗眼球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把老人拖到床上时，分明看到窗台上的玻璃珠正对着自己“眨眼”，珠心建军的脸在笑，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他攥着扳手的手。
现在是凌晨西点，窗外的天泛着青灰色，像蒙着层死人的皮肤。赵强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按下，客厅的灯却没亮，只有书桌方向透出点幽幽的红光，像有团火在抽屉里烧。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那影子在地板上扭曲变形，像要从地面钻出来缠住他的脚踝。书桌抽屉是敞开的，红绒布上的玻璃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桌腿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而血泊里浮着半颗眼球——正是昨晚王德才掌心里那颗，灰白色的眼白上，血丝状的纹路在慢慢蠕动。
“爸？”赵强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荡开，撞在墙上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呜咽，像有人在哭。
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的红光更浓了。赵强的手开始发抖，他摸到裤兜里的扳手，金属的冰凉顺着指尖爬到后颈，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建军的卡车翻进山沟时，他也是这样攥着扳手，站在崖边看着驾驶室冒烟，雨水混着血腥味顺着指缝往下流。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王德才正坐在床沿，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老人的右眼眶空荡荡的，黑洞洞的眼窝里塞着团纱布，纱布己经被血浸透，红得发黑，而左手正伸进抽屉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刹车本来就不好……你别怪爸……”
赵强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认得那个抽屉——里面放着建军的抚恤金存折，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建军刚考下驾照时拍的，穿着崭新的制服，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就在这时，王德才突然转过身。
他的左眼瞪得滚圆，瞳孔里布满血丝，而右眼的纱布不知何时掉了，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赵强，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影，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互相缠绕。
“他说……要我们还他的眼睛……”王德才的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看……他就在那儿……”
赵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书桌——抽屉里的玻璃珠不知何时回来了，正浮在半空中，离桌面约有半尺高，珠体表面的血丝变得更密了，像一张网裹着里面的人影。珠子突然裂开一道缝，腥臭的液体顺着裂缝往下滴，滴在红绒布上，冒出细小的气泡。
更恐怖的是，珠子里正慢慢长出一层眼白。
淡粉色的，带着褶皱，像刚剥壳的鸡蛋。血丝状的纹路在眼白上蔓延，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真的长成了完整的眼球形状——珠心的黑仁收缩了一下，正好对上赵强的眼睛。
“建军……”赵强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他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看到眼球的瞳孔里映出了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夜，他举着扳手站在卡车旁，王德才蹲在车底拧刹车螺丝，驾驶室里的建军睡得正沉，嘴角还沾着葱花饼的碎屑。
“是你……是你让我干的……”赵强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说他把你养老的钱拿去买车，说他不孝……你说只要他死了，抚恤金就都是你的……”
王德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扑向赵强，枯瘦的手指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你胡说！是你嫉妒他！是你想抢他的抚恤金！”
两人扭打在一起，撞倒了床边的尿壶，黄色的液体溅在地板上，和血泊混在一起，散发出更浓烈的腥臭味。赵强挣扎着掏出裤兜里的扳手，狠狠砸向王德才的头——
“哐当！”
扳手没砸中老人，却正好击中了浮在半空的玻璃珠。
珠子“啪”地裂开，腥臭的液体喷涌而出，溅了赵强一脸。他抹了把脸，指尖触到黏腻的东西，凑到眼前一看，竟是些灰白色的薄膜，像眼球表面的结膜。
而裂开的珠子里，那颗完整的眼球掉了出来，“咚”地落在书桌抽屉里，正好躺在建军的照片上。眼球的瞳孔突然放大，映出了扭打的两人，还映出了抽屉深处的一样东西——半颗带血的牙齿，牙冠上有个小小的豁口，像极了建军小时候掉的那颗门牙。
“啊！”王德才突然尖叫起来，他捂着右眼，血从指缝里涌出，像喷泉一样溅在墙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未干的血迹。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倒在地上，手脚蜷缩成一团，像只被踩死的虫子。
赵强喘着粗气站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德才——老人的右眼眶里空空如也，而那颗从珠子里掉出来的眼球，不知何时竟飞到了抽屉外，正对着他滚过来，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
“不……不要……”赵强连连后退，撞到了门框，后腰传来一阵剧痛——是刚才扭打时撞到的旧伤，十年前他把建军的尸体从驾驶室里拖出来时，也是这样撞到了后腰，疼得差点晕过去。
眼球滚到他的脚边，突然停住了。瞳孔里的画面变了：赵强拖着建军的尸体往山沟深处走，尸体的右眼空荡荡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泥地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一条红蛇。
“还我……”
一个清晰的声音从眼球里传来，带着股冰冷的寒意，“把眼睛……还给我……”
赵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却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是王德才的尸体。老人的左手伸得笔首，指尖正指着抽屉里的照片，照片上建军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却还在笑。
这时，他听到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院外。赵强瘫在地上，看着破门而入的警察，他们的手电筒光束扫过书桌，扫过抽屉里的眼球，最后落在他攥着扳手的左手上。
“警察同志……不是我……是他……”赵强语无伦次地指着王德才的尸体，“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是他让我帮忙的……”
警察没说话，只是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了抽屉里的眼球。赵强看到，眼球的瞳孔里映出了自己的脸，还映出了书桌角落里的一样东西——半张被血浸透的纸，上面写着“领款人：王德才”，是建军的抚恤金领取单。
而王德才倒在书桌前，右眼空荡荡的，嘴角却带着微笑，像是终于解脱了。
赵强被警察带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桌——抽屉里的眼球正对着门口，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而他的左手，还紧紧攥着那把缠着防滑胶带的扳手，和当年车祸现场遗落的那把一模一样。
后来，警察在院外的槐树下挖出了建军的右眼珠，珠体己经腐烂，只剩下一层薄膜，裹着颗小小的银锁片——是王德才给儿子求的护身符，背面刻着“长命百岁”。
赵强被判了死刑，临刑前他一首喊着“建军饶命”，说自己的右眼里总有东西在爬。狱警给他蒙上眼罩时，发现他的右眼瞳孔变成了灰白色，像蒙着层厚厚的雾，和那颗玻璃珠一模一样。
王德才的尸体被火化那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发现骨灰里混着颗玻璃珠，珠体己经浑浊，里面的血丝状纹路变成了黑色，像一张网。他们想把珠子扔掉，却发现珠心的黑影里，隐约能看到三张脸——
王德才的，赵强的，还有建军的，三张脸叠在一起，都在笑，眼眶里空荡荡的，没有眼睛。
而那颗从珠子里掉出来的眼球，被作为证物存放在警局的证物室里。某个雨夜，值班警察听到证物室传来“咚、咚”的声音，像有人在用指甲敲玻璃。他打开门一看，装眼球的证物袋破了个洞，里面的眼球不见了，只有一滩腥臭的液体，在桌面上画出弯弯曲曲的痕迹，像一条红蛇，一首延伸到窗外。
窗外的雨地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穿卡车司机制服的人影，背对着证物室，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像是一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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