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是被冻醒的。
不是水泥地的潮冷,是种贴着骨头缝的冰寒,像有人把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钢板,死死按在了她的后背上。她猛地睁开眼,窗外的月光正顺着铁栏杆爬进来,在床板上投出三道细长的影子,像三根悬着的针,针尖正对着她的后心。
凌晨两点西十分。
离307床老头断气的时间,还差三十五分钟。
喉咙里发苦,像含着把生锈的剪刀。林燕撑起身子想倒水,手刚碰到床头柜,就闻到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不是护士站消毒水的淡味,是那种泡了很久的老味道,混着点腐烂的甜腥,像太平间里没盖严的尸袋,顺着门缝往里钻。
这味道是从床底飘上来的。
她低头看向床板,缝隙里渗出些灰白色的粉末,像被压实的砂砾,正随着某种微弱的震动簌簌往下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水泥地。
“咯吱……咯吱……”
磨牙声还在继续,只是比昨晚更沉了,像隔着层棉花,闷在床板里响,带着种黏腻的湿意,听得人牙床发酸。林燕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她看到床单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斑点,像干涸的血,而在那些斑点中间,散落着几粒砂砾,正慢慢陷进布料的纹路里,像要钻进去。
她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梦里她站在ICU的走廊里,307床的老头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牙齿咬得咯咯响,嘴里不断吐出灰白色的粉末。她走过去想给他擦嘴,老头却突然睁开眼,眼睛里没有黑仁,全是浑浊的白,像蒙着层磨砂玻璃。“冷……”他说,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帮我盖点东西……”
她转身去拿被子,回来时却看到老头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青灰色的手指死死攥着瓶氯化钾注射液,标签上的字迹被血泡得模糊,只能看清“10ml”的字样。而他的手腕上,戴着和她现在这块一模一样的电子表,时间停在凌晨三点十五分。
“你换的……”老头突然笑了,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黑黄色的牙齿,“这瓶是你换的……”
林燕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脚底板传来一阵刺痛——不是被砂砾扎到,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像踩在刚熄灭的烟头上面。她低头用手机照了照,地板上的白灰圈里,多了几个小小的脚印,比昨晚的更深,轮廓更清晰,脚趾的位置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没烧透的血痂。
而在脚印的尽头,床底的缝隙里,正慢慢渗出些淡黄色的液体,像稀释过的碘伏,顺着地板的纹路往墙角流,在瓷砖上画出条弯弯曲曲的线,像条正在爬的蛇。
福尔马林味越来越浓了。
浓得像要凝固成液体,贴在皮肤上发黏,吸进肺里像吞了口胶水,喉咙里堵得发慌。林燕抓起扫帚往床底捅,这次没碰到硬物,却听到“咕嘟”一声轻响,像捅破了什么软软的东西,紧接着一股更浓烈的腥甜味涌了上来,混着福尔马林味,像解剖室里的味道。
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三年前她在ICU轮岗时,跟着主任上过一次解剖课。捐献者是个肝癌晚期的老头,肚子被剖开时,就散发出这种味道,甜腻里带着腐烂,像放坏了的芒果,闻多了会让人头晕。
“咯吱……”
床底的磨牙声突然变了调。
不再是规律的“咯吱、咯吱”,而是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像有人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在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林燕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床板上——
里面有呼吸声。
很轻,却很清晰,带着种湿冷的黏腻感,像有人用嘴贴着床板在呼气。每呼一次,床板就微微震动一下,缝隙里渗出的淡黄色液体就多一分,而那股福尔马林味,也跟着变浓一分。
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觉到床板在发烫。
不是发烧的那种热,是种带着湿意的温,像人的皮肤贴在上面,把体温一点点传过来。林燕猛地缩回手,指尖己经被烫得发红,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
她突然想起护士长说过的另一句话:“老楼的床板会呼吸,你躺上去,它就记着你的体温了。”
当时她只当是玩笑,现在却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张床,三年前住的那个护士,是不是也听过床底的声音?是不是也闻到过福尔马林味?她突然辞职,是不是因为这个?
林燕抓起手机就往门外跑,这次没敢再回头。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漆黑一片,只能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往前挪。脚下的砂砾越来越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像踩在碎玻璃上,而走廊的尽头,楼梯口的位置,似乎又站着那个佝偻的黑影,正慢慢往楼上走,每走一步,就传来一阵“咯吱”的磨牙声。
她不敢再看,闷头往护士站跑。
夜班护士小周正在写护理记录,看到她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吓了一跳:“林姐?怎么了?”
“有……有味道……”林燕扶着桌子喘气,喉咙里发紧,“我宿舍里有味道……像福尔马林……”
小周皱了皱眉,抽了抽鼻子:“没有啊,挺干净的。”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这不刚巡视完病房吗?307床那个新收的老头还挺精神,刚才还跟我要水喝呢。”
林燕的瞳孔骤然收缩。
307床?
那个床位不是早就空了吗?三年前老头死后,ICU就把那个床位改成了杂物间,堆满了废弃的医疗器械,怎么会又收了新病人?
“你说……307床?”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啊,”小周点点头,拿起病历本翻了翻,“肝癌晚期,跟三年前那个老头差不多,也是总爱咬东西,刚才我去给他测体温,发现他嘴里含着颗牙齿,问他哪来的,他说……是床板里掉出来的。”
林燕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猛地转身往ICU跑,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无数个人在晃动。路过护士站时,她看到墙上的电子钟正在倒着走,数字从“2:50”跳到“2:49”,再跳到“2:48”,每跳一下,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就浓一分。
ICU的门虚掩着。
里面亮着惨白的灯,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却盖不住那股熟悉的甜腥——福尔马林混着腐烂的味道,从门缝里钻出来,像只无形的手,拽着她往里走。
307床的帘子拉着。
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和她宿舍床底的声音一模一样。林燕的手指抖得厉害,抓着帘子的手心里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帘子——
病床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堆废弃的医疗器械,蒙着层厚厚的灰,墙角的垃圾桶里扔着些用过的注射器,其中一支的针头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液体,像没推干净的血。
而床头的牌子上,赫然写着:307床,空床,2020年3月15日停用。
正是三年前那个老头断气的日子。
林燕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呢?小周说的新病人呢?难道又是幻觉?是她最近夜班太累,出现了幻听幻视?
就在这时,磨牙声又响了。
这次不是从床上传来的,是从床底。
林燕的目光猛地落在病床底下——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老鼠,是个很大的影子,轮廓像个人,蜷缩在床底,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百鬼夜行簿:今晚别睡太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百鬼夜行簿:今晚别睡太沉最新章节随便看!而在影子的周围,散落着无数粒灰白色的砂砾,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谁?”林燕的声音发紧,抓起旁边的血压计当武器。
影子没动。
磨牙声也停了。
ICU里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规律得像在倒计时。林燕慢慢走过去,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不堪重负。
她蹲下身,用手机往床底照——
里面空荡荡的。
只有厚厚的一层灰,和几根散落的头发,黑灰色的,像很久没洗过。可在灰层中间,有个清晰的人形压痕,像有人刚在那里躺过,而在压痕的头部位置,放着颗灰白色的东西,圆圆的,像颗玻璃珠。
林燕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是牙齿。
是颗完整的臼齿,牙冠上有个黑黢黢的龋洞,和她上个月拔掉的那颗智齿一模一样。而在牙齿的根尖,缠着根细细的线,线的另一端,顺着床底的缝隙延伸出去,消失在墙壁的方向。
她突然想起宿舍床板里嵌着的那颗牙根管。
难道……
林燕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宿舍跑。她要回去看看,床底到底藏着什么,那些砂砾到底是什么,那个磨牙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
回到宿舍门口时,她听到屋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有人从床上摔了下来。
林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手里的血压计,猛地推开门——
屋里的福尔马林味浓得化不开。
床板中间塌陷下去一块,像被什么重物压过,而在塌陷的位置,床板的缝隙里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新鲜的血,顺着床沿往下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和墙上电子表的秒针声重合在一起。
而床底下,那股淡黄色的液体己经漫到了墙角,在瓷砖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水面上漂浮着些灰白色的粉末,像没搅匀的面粉。
林燕的目光落在床上。
床单上印着个模糊的人形压痕,比她的身形小一些,轮廓却很清晰,像有人刚在上面躺过。压痕的边缘沾着些砂砾,和床底的一模一样,而在压痕的胸口位置,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病号服——不是她的,是ICU的那种蓝白条纹病号服,领口处绣着个模糊的编号:307。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就在这时,床垫突然往下陷了一下。
像有人在床底托了一把,带着股温热的力量,透过床板传上来,贴在她的后背上发烫。林燕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可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在身后,离她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福尔马林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的后颈上。
“冷……”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又轻又哑,像贴着皮肤在说。
是307床老头的声音。
林燕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她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她能感觉到床底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股湿冷的黏腻感,透过床板的缝隙往上钻,钻进她的衣服里,贴在她的皮肤上发凉。
“那瓶氯化钾……”
声音又响了,这次带着点诡异的笑意,像在说什么秘密。
“是你换的吧?”
林燕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猛地低下头,看到床单上的人形压痕里,慢慢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血,顺着布料的纹路往下流,在床尾积成个小小的水洼,而在水洼里,漂浮着半张被泡烂的护理记录单,上面隐约能看到“307床”和“氯化钾”的字样。
床底的磨牙声又响了。
这次不是“咯吱、咯吱”,而是变成了清晰的低语,一字一句,像有人趴在床底,对着她的耳朵说话。
“你以为换了瓶子就没人知道……”
“我都记着呢……”
“记着你是怎么把那瓶10ml的……换成20ml的……”
林燕的眼前一阵发黑。
三年前那个夜班的画面突然涌了上来——
她站在307床的床头柜前,手里攥着两瓶氯化钾注射液,一瓶10ml,一瓶20ml。老头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率己经降到了40。她看着那瓶20ml的注射液,标签被她不小心蹭掉了一角,露出里面更浓稠的液体。
“快点……”护士长在门外喊,“肾上腺素准备好!”
她手忙脚乱地把20ml的那瓶塞回抽屉,抓起10ml的那瓶冲了过去。可当她把针头扎进输液管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抽屉里的20ml注射液,标签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像用红笔写的一样:“你换的”。
“啊——!”
林燕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往门外跑,却在门口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机从手里飞出去,屏幕摔得粉碎,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只剩下墙上电子表的绿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福尔马林味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浓烈。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床底爬了出来,带着湿冷的气息,慢慢向她靠近。地板在震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有人用牙齿在啃木头,又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水泥地。
“冷……”
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股温热的呼吸,吹得她的耳廓发痒。
林燕猛地抬起头,借着电子表的绿光,她看到一张脸。
青灰色的,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嘴唇烂成了一团,露出里面黑黄色的牙齿,正对着她笑。而他的手里,攥着颗灰白色的牙齿,牙冠上有个黑黢黢的龋洞,和她上个月拔掉的那颗智齿一模一样。
是307床的老头。
他从床底爬出来了。
他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她的牙,嘴里不断吐出灰白色的粉末,像在对她炫耀。
“现在……换你的了……”老头说,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
林燕的牙齿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不是一颗,是满口的牙都在疼,像被人用钳子一颗颗往外拔,牙龈里涌出股腥甜的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地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和墙上电子表的秒针声重合在一起。
她张开嘴想喊,却从嘴里吐出了更多的灰白色粉末,落在手心里,轻轻一碾,碎了,带着那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
而在黑暗中,她感觉到床底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带着股温热的体温,贴在她的后背上发烫。
电子表的绿光突然亮了一下。
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正是三年前307床老头断气的时间。
林燕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老头的手慢慢举了起来,手里的那颗智齿正对着她的嘴,青灰色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而他的眼睛里,映出了她自己的脸——嘴角沾着灰白色的粉末,牙齿上渗着血,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在病床上抽搐的老头。
床底的呼吸声,己经贴在了她的后颈上。
带着股熟悉的体温。
像有人趴在床底,正慢慢托着她的背,要把她拖下去,拖进那片弥漫着福尔马林味的黑暗里。
而她的牙齿,还在一颗接一颗地疼。
像在倒计时。
像在等着被换成床底的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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