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便利店屋顶的声音，像无数只拳头在捶打棺材板。
阿哲的手指卡在仓库门把手上，锈迹顺着指缝往肉里钻，像要在骨头里生根。监控屏幕里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跳动，6、5、4……每跳一下，仓库里的“刺啦”声就重一分，胶带撕开的长度仿佛正对应着他生命的倒计时。
现实中的雨己经不是雨了，是掺了沙的泥浆，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留下一道道褐色的痕迹，像有人用指甲抓过。便利店的电路开始疯狂闪烁，荧光灯管忽明忽灭，把货架上的零食包装照得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薯片袋鼓着腮帮子，巧克力盒淌着褐色的“口水”，而那瓶他卖了三年的番茄酱，标签上的番茄图案正慢慢腐烂，渗出暗红色的汁液，顺着瓶身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3——”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变成绿色，像用荧光笔涂过。雨衣人和“阿哲”并肩站在镜头前，两人的脸开始重叠，腐烂的皮肤和青灰色的水泡慢慢融合，最后变成一张模糊的脸，只有那颗金牙在绿光里异常清晰，牙冠内侧的缺口正对着阿哲，像只在笑的眼睛。
仓库门突然被一股巨力拽开，冷风裹着腐泥的气味灌进来，吹得阿哲的头发根根竖起。他这才发现仓库里的灯是亮着的，惨白的光线从旧灯泡里淌出来，在地上铺成一片冰冷的沼泽，而沼泽中央的冰柜，柜门正敞开着，像一只张着嘴的巨兽。
冰柜里没有尸体。
只有一件深蓝色的雨衣，湿漉漉地搭在隔板上，衣摆滴着水，在冰柜底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半盒便当，米饭己经发霉，长出了灰白色的绒毛，像流浪汉脸上的胡须，而盒盖内侧贴着的小票，正是91天前他随手扔进去的那张，日期被水渍晕开，只剩下“91”两个数字，像被血写上去的。
“2——”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开始闪烁，绿色的光透过屏幕映在阿哲脸上，把他的瞳孔染成了青灰色。他看到屏幕里的仓库画面中，雨衣正自己从冰柜里爬出来，两只袖子像手臂一样张开，慢慢套向镜头——不，是套向镜头前的他。
现实中的雨衣突然动了。
不是被风吹的，是真的在动。衣摆轻轻摆动，像有人在里面呼吸，而领口处慢慢鼓起一个包，形状像颗人头，正对着阿哲的方向转动。阿哲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认出那件雨衣的袖口有个破洞，是91天前他拽着流浪汉往冰柜里塞时，被铁架勾破的，破洞边缘还挂着一根深色的线，和缠绕在他脚踝上的胶带线一模一样。
“刺啦——”
仓库深处传来一声极响的撕胶带声，像是有人撕开了一卷新的胶带。阿哲的目光被拽向冰柜上方的铁架，那里不知何时缠满了胶带，层层叠叠，像裹着一具木乃伊，而胶带与胶带之间，露出半张脸——是流浪汉的，眼睛瞪得滚圆，金牙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冷光，正死死盯着他。
“1——”
监控屏幕突然黑屏，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绿光，像有人在里面点燃了磷火。数字“0”在屏幕中央炸开，绿色的光点溅满整个屏幕，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飞，而光点落下的地方，慢慢拼出仓库的画面：
穿雨衣的人正把阿哲塞进冰柜。
画面里的阿哲没有反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塞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穿雨衣的人动作很慢，像在摆放一件珍贵的藏品，他仔细地把阿哲的胳膊贴在身体两侧，把腿蜷起来，甚至还抚平了阿哲皱着的衣领。
然后，他慢慢摘下了帽檐。
阿哲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张脸不是流浪汉的，是他自己的。
青灰色的皮肤，腐烂的水泡，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露出那颗金灿灿的假牙。“他”对着镜头笑了笑，金牙内侧的缺口清晰可见，然后低下头，对着冰柜里的“阿哲”说：“你看，这次数对了。”
现实中的阿哲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流出的血滴在胸前，像一朵朵正在绽放的花。他想松开，手指却不听使唤，反而越收越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91天前仓库里那个流浪汉最后的声音。
冰柜里的雨衣突然飞了出来，套在他身上。
冰冷的布料贴着皮肤，像裹了一层尸布，而领口处的包正慢慢往下压，顶着他的后脑勺，逼他往冰柜里倒。阿哲的脚踢到了冰柜的隔板，发出哐当的响声，这才发现冰柜里己经铺好了一层新的胶带，黏合剂闪着微光，像在等他躺上去。
“刺啦——刺啦——”
胶带被撕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的手腕缠胶带，力度不大，却异常执着，一圈又一圈，把他的手牢牢固定在身体两侧。然后是脚踝，腰，脖子……最后，胶带封住了他的嘴，甜味的胶合剂钻进鼻腔，和腐泥的气味混在一起，像91天前他扔进仓库的那份便当。
在被推进冰柜的前一秒，阿哲看到监控屏幕里的画面变了。
不再是仓库，是便利店的收银台。屏幕里的“阿哲”正趴在柜台上数钱，手指在硬币上滑过的动作和他第一次看到监控异常时一模一样。而屏幕角落，数字正从“0”慢慢变回“100”，白色的宋体字，边缘带着锯齿状的毛边，像用旧报纸剪下来的。
冰柜的门缓缓关上，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前，阿哲看到自己嘴里的金牙掉了出来，滚落在冰柜底，和91天前流浪汉的那颗，完美地拼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上，来接班的店员发现便利店的门没锁。
收银台里的钱一分没少，监控屏幕黑着，像块死掉的眼睛。仓库的门敞开着，冰柜的灯亮着，里面冻着阿哲的尸体，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嘴里塞着枚金灿灿的假牙，而他的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姿势和监控硬盘里最后一段视频里的一模一样——视频里，阿哲自己拖着自己走向冰柜，屏幕角落的数字，正从“1”慢慢变回“100”。
警察来的时候，在收银台的抽屉里找到了半张购物小票，日期是91天前，上面用指甲划着一行字：
“下次换你数。”
三个月后，便利店来了个新收银员。
午夜十二点，监控屏幕突然亮了，角落跳出一行白色的数字：
100。
新收银员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眼花了。他不知道的是，仓库的冰柜里，那件深蓝色的雨衣正慢慢蠕动，袖口的破洞处，露出一根深色的线，正顺着冰柜的缝隙往外爬，像在寻找下一个数错数字的人。
而监控屏幕里的“新收银员”，己经提前半秒，对着镜头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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