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屏幕上的数字跳到50那天，阿哲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屏幕里的世界。
凌晨两点十七分，他抬手擦额头的汗，指腹刚碰到皮肤，就看见监控里的“阿哲”正低头数钱，指尖在硬币上滑过的弧度和他擦汗的动作完美重叠，连指节弯曲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屏幕里的收银台抽屉是打开的，露出沓崭新的钞票，而现实中的抽屉明明锁得好好的，钥匙还插在他裤兜里，金属齿痕硌得胯骨生疼。
“别吓我了……”阿哲对着屏幕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便利店里荡出回音，撞在玻璃上碎成细小的颗粒。过去西十天里，他试过拔掉监控电源——屏幕依旧亮着；试过用黑布盖住屏幕——布下面会透出绿光，像有活物在里面呼吸；甚至试过用美工刀划屏幕——刀刃划过的地方会渗出黏糊糊的液体，闻起来像仓库里的腐泥。
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字一天天减少，像看着沙漏里的沙粒漏向死亡。
雨还在下，比之前更密了。玻璃门外的积水上漂着层灰白色的泡沫，被风一吹就贴在玻璃上，像张正在融化的人脸。阿哲盯着那层泡沫，突然发现监控里的玻璃门外没有雨，只有片死寂的黑暗，像被人用墨汁涂过。
屏幕里的“阿哲”还在数钱，数到第三遍时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露出那颗金灿灿的假牙。
阿哲的呼吸猛地顿住。
那颗牙的位置、颜色，甚至牙面上细微的划痕，都和仓库里那个流浪汉嘴里的一模一样。他记得很清楚，警察掀开尸体嘴唇时，那颗金牙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牙冠内侧有个极小的缺口——是被什么东西硌过的痕迹。而此刻，监控里“阿哲”的金牙内侧，同样有个缺口，正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闪一闪。
“91天前的便当，馊了啊。”屏幕里的“阿哲”说。
声音不是从扬声器里出来的，而是贴着阿哲的耳朵响起，带着股发霉的米饭味。他猛地转头，便利店的货架间空荡荡的，只有第三排的泡面还歪着两包，和屏幕里的位置丝毫不差，像被人按图纸摆过。
胃里的酸水又涌了上来。91天前他扔进仓库的便当，是前一晚没吃完的鱼香肉丝，米饭上淋着褐色的酱汁，现在想起来，那颜色和流浪汉嘴角淌的液体一模一样。当时他怕被人发现，把便当盒塞进流浪汉雨衣口袋时，手指蹭到了盒底的黏腻——现在他总觉得指尖还沾着那股味，洗了七遍肥皂都去不掉。
监控屏幕突然“滋啦”一声，画面开始扭曲。
穿雨衣的人影又出现了，这次站在“阿哲”身后，帽檐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阿哲”的肩膀。雨水顺着雨衣下摆往下滴，在屏幕的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慢慢浮起半张脸，是那个流浪汉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出仓库的铁架，架子上挂着件深蓝色的雨衣，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阿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仓库的门。
那扇掉漆的铁门不知何时裂开了道更大的缝，比监控屏幕里的缝宽出半寸，正好能塞进一只手。缝里渗出来的液体己经漫到收银台脚边，在瓷砖上晕开片暗红色，像条正在游动的蛇。
“刺啦——刺啦——”
撕胶带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格外清晰，像是有人站在门后，正对着门缝往外贴胶带。阿哲抓起美工刀，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他知道门后面是什么——是91天前他不敢面对的东西，是监控屏幕里不断重叠的现实，是那个穿雨衣的人影正一点点从数字世界爬进他的世界。
屏幕里的雨衣人开始移动，帽檐慢慢抬起，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皮肤像泡发的面包，鼓起无数个透明的水泡，水泡里裹着黑色的淤泥，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白己经变成青灰色，瞳孔却异常漆黑，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正死死盯着镜头，或者说，盯着镜头前的阿哲。
“你看，数到50了。”雨衣人说，声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板。
阿哲突然发现，雨衣人的嘴唇根本没动，声音是从他喉咙里首接发出来的，像有只虫子在里面爬。而监控里的“阿哲”正仰着头笑，金牙在绿光里闪得刺眼，他的喉咙处有个明显的凸起，像吞了什么活物，正在里面蠕动。
现实中的仓库门突然“吱呀”一声，缝里渗进来的液体带着股浓烈的铁锈味，和流浪汉雨衣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阿哲的目光被拉回现实，他看到门缝里伸出几根深色的线，像胶带的边缘，正顺着地板慢慢朝他爬来，所过之处，瓷砖上的暗红色液体都凝固成了黑色，像结了层痂。
“别过来……”他挥舞着美工刀，却不敢靠近那扇门。过去西十天里，他试过用柜子顶住门，可第二天柜子总会出现在仓库里，柜门敞开着，里面堆着流浪汉的雨衣；他试过用钉子钉死门缝，可钉子总会自己掉下来，钉帽上沾着黑色的淤泥。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跳到了49。
雨衣人己经走到了监控镜头前，腐烂的脸几乎贴在屏幕上，水泡里的淤泥透过屏幕渗出来，在现实中的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泥堆。阿哲盯着那堆泥，突然认出里面混着几根白色的纤维——是流浪汉雨衣内衬的布料，他在报警前偷偷扯过一块，藏在收银台的抽屉里，现在摸出来一看，和泥堆里的纤维一模一样。
屏幕里的雨衣人突然抬手，指尖按在镜头上，现实中的屏幕表面立刻出现个湿漉漉的指印，指印里的淤泥正在慢慢变干，变成灰白色的粉末，和仓库角落里的灰尘一个颜色。
“冰柜里好冷啊。”雨衣人说，“你把我塞进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盖盖子？”
阿哲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确实没盖盖子。91天前发现尸体时，他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尽快把尸体藏起来，看到仓库角落里的旧冰柜就打开门把尸体塞了进去，甚至没注意冰柜的压缩机早就坏了，门也关不严实，露出条半寸宽的缝。警察来的时候问他冰柜的事，他撒谎说从没见过，现在想来，当时警察看他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演员。
监控里的画面突然切换，不再是便利店，而是仓库。
屏幕里的仓库比现实中亮，惨白的灯光照在冰柜上，柜门敞开着，露出里面蜷缩的流浪汉。他的雨衣被扯到肩膀上，露出脖子上的淤青，像被人掐过的痕迹。而站在冰柜前的，是“阿哲”，他正弯腰把流浪汉往里塞，动作和阿哲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连拽雨衣时皱眉头的表情都分毫不差。
“当时你为什么不救我？”屏幕里的流浪汉突然睁开眼，对着镜头问。
阿哲猛地后退，撞在货架上，泡面盒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记得这句话，91天前他躲在收银台后，总觉得仓库里有人在问这句话，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幻觉，是从数字世界里渗出来的质问。
现实中的冰柜突然传来“咚咚”的撞门声。
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有人在用拳头轻轻敲打柜门。阿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仓库的方向，门缝里的胶带线己经爬到了他的脚边，缠住了他的脚踝，像条冰冷的蛇。他想挣脱，却发现胶带线越收越紧，上面的黏合剂渗进他的裤腿，贴在皮肤上发疼，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
监控屏幕里的画面又切换回便利店，数字跳到了10。
雨衣人己经站在了“阿哲”身边，两人的肩膀紧紧挨着，像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同时转过头，对着镜头露出金牙，笑着说：“快数到10了。”
阿哲突然发现，自己的嘴角也在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颗金灿灿的东西——他伸手一摸，指尖碰到颗光滑坚硬的物体，低头一看，自己的嘴里竟多了颗金牙，牙冠内侧有个极小的缺口，和监控里的一模一样。
“不……”他想把金牙抠出来，手指却被牢牢吸在牙面上，像被502胶水粘住了。他看到自己的皮肤正在变化，变得越来越青灰，指缝里渗出黑色的淤泥，和雨衣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仓库里的撞门声越来越响，“咚咚”、“咚咚”，像在敲他的心脏。门缝里的胶带线己经缠到了他的膝盖，所过之处，皮肤都变成了青灰色，像生了场恶疮。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跳到了9。
雨衣人和“阿哲”同时抬起手，指向仓库的方向。他们的手指穿过屏幕，在现实中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残影，像在为阿哲指引方向。阿哲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仓库门走去，脚腕被胶带线拖着，每走一步，瓷砖上就留下个青灰色的脚印，和监控里雨衣人的脚印一模一样。
他看到仓库门的缝里透出惨白的光，像冰柜里的灯光。撞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几乎要把门板撞碎。他知道门后面是什么——是91天前他没盖好的冰柜，是监控里不断重叠的现实，是那个穿雨衣的人影正等着他进去，完成最后的重叠。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跳到了8。
阿哲的手己经碰到了仓库门的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到骨头里。他能感觉到门后面的东西正在撞最后一下，能闻到门缝里飘出来的铁锈味和腐臭味，能听到雨衣人在他耳边说：“进去吧，冰柜里的位置给你留好了。”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喉咙里也有个凸起，像吞了什么活物，正在慢慢往上爬。他想反抗，却发现身体己经不属于自己，手指正在转动门把手，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光。
监控屏幕里的数字跳到了7。
而现实中的阿哲，己经和监控里的雨衣人、“阿哲”，完成了完美的重叠。他的脸映在仓库门的金属把手上，青灰色的皮肤，腐烂的水泡，还有那颗金灿灿的假牙，正对着自己微笑。
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条更大的缝，里面伸出只戴着深色手套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套上的淤泥蹭到他的皮肤上，和他指缝里的淤泥融为一体，分不清彼此。
撞门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刺啦——刺啦——”声，像有人在里面撕开了新的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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